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董文用默然,嘆息一聲。
他目光望向了城外,像是在望向淺水塬、涇河、黑水……在那裡,不計其數的蒙軍屍體還堆在那裡。
這次進犯的蒙軍,已是匹馬無歸。
胡強?漢強?
孰為胡?孰為漢?
經歷這一仗,董文用已開始重新思考著這些問題……
李瑕有答案,他的答案在百年後、數百年後凝練的歷史,他努力想用這個答案拿給當世這些深陷迷茫的北人、南人解惑……
第七百六十五章 士望
長安。
吳潛由他的孫子吳澤扶著,緩緩走上了長安城北面的戍樓。
由戍樓中看去,可看到城頭上的火炮由氈布蓋著,還靜靜擺在那裡。
前些日子,差一點就要點燃這火炮,以迎擊蒙軍。
長安城外其實並不空曠,北面便是龍首原與唐皇宮的舊址,如今雖無城牆保護,已日漸繁華,很難想像這一炮轟出去會是怎樣的光景。
若非李瑕、張珏把劉整所率的萬餘探馬赤軍殲滅在渭河以北,那不論吳潛如何做,長安附近生靈塗炭顯然是不可避免的。
想到這裡,再回想廉希憲撤出關中一事,方知廉希憲是顧忌著多年治理這片地方的心血……
總之,發生於咸寧三年夏秋接連不斷的戰事讓吳潛想了很多。
關隴確實難守,朝廷不願收復有朝廷的道理,偏偏讓他們這些人守住了。
他們當中,有最堅定抗蒙的南人,也有經歷了喪亂之痛而愈發憐惜民生的北人,以及數不清的只想好好活下去的人。
這群人形成的風氣,與臨安不同……
吳潛就這樣站在戍樓中,用他那一雙老眼凝望著這片土地,愈看愈是不舍。
許久,一大隊車馬逶迤而來,風卷旌旗,帶著得勝歸來的氣勢。
吳潛領著長安官員迎出城外,只見大纛下策馬而來的李瑕一身戎裝,英姿雄武。
他以往也常見到李瑕,但今日再見,感受愈發不同。
從淺水塬之戰,不免聯想到唐太宗,聯想到劉文靜,於是不免想到劉文靜在唐太宗年少時評價的那一句「非常人也,大度類於漢高,神武同於魏祖,其年雖少,乃天縱矣。」
連吳潛都有這種聯想,這一戰對李瑕的威望必然會有更大的影響。
當今之亂世,世人最憧憬的是什麼?
便連李璮舉事,喊的也是「復為盛唐之主」,王文統則想「繼作玄齡之臣」,如果可以,他吳潛難道就不想當房玄齡嗎?
士民之仰望便是這麼來的吧……
吳潛腦中這些念頭才轉過,李瑕已翻身下馬,扶住了他,笑道:「吳公何必來接?未免太興師動眾了。」
「王師凱旋,便是興師動眾也該迎一迎,以提振人心。」
「好,多謝吳公了。」
李瑕笑應了,待與吳潛並肩而行,卻低聲道:「還不算凱旋,我很擔心河南局勢……晚些再談吧,吳公請看那是何人?」
吳潛轉過頭,目光穿過人群,待看到李曾伯,不由啞然失笑。
老友相見,他頗為灑脫,啞然一笑之後擺了擺手,有種「往事不必多談」的意思。
李曾伯反而是情緒複雜,初時還能克制,等看吳潛這灑脫神情,一個沒忍住,老淚縱橫……
……
「我聽得你『離世』之前留下三首《謝世詩》,便知你是為劉宗申所累,唯不知是否賈似道主使……」
入了城,李曾伯坐在廳上,再談起兩年前他聽說吳潛死訊時的過往,卻是愈說愈激憤。
「『伶仃七十翁,間關四千里。縱非煙瘴窟,自無逃生理』,哪怕今日見你還在人世,當時奸黨迫害之烈猶可見一斑!」
李曾伯有憤怒的理由。
他派人到循州查探過,得到的各種蛛絲馬跡直讓他怒髮衝冠。
據說劉宗申到任之後,不止一次對吳潛下殺手,先是遣人在吳潛所住寺院的井中投毒不成,為了下毒又設宴邀請吳潛,被婉拒之後乾脆強行把宴席設在吳潛住處。
更痛心的,是吳潛的「身後事」。
吳潛是盼著能落葉歸鄉的,詩云「朝廷有至仁,歸骨或可覬。魂兮早還家,毋作異鄉鬼」。
但他是牽扯儲位之爭而被貶謫的,在沒有平反之前,不具備扶柩還鄉安葬的條件。
因此,李曾伯當時探知的是,吳潛的屍體被安葬在相距循州六百里的湖尾山中的荒僻之地。
一代狀元賢相,死後連葬身之地也無,何等悲涼委屈?
「可齋莫再氣了,莫氣了。你已花甲之年,任一方閫帥,豈好哭成這般……我未死,還在人世。」
「毅夫兄,你看看你這輩子!」
李曾伯搖了搖頭,愈發激憤。
他一時也不知如何表述這種激憤,只好再念吳潛的「絕命詩」,只覺字字泣血。
「邊馬南來動北風,屢陳長策矢孤忠。群豺橫暴嘉謀遏,儀鳳高飛事業空……」
念到最後那句「欲知千載英雄氣,盡在風雷一夜中」,想到吳潛差點便要被一杯毒酒葬送在那個雷電交加的夜裡,李曾伯已憤怒地捶著桌案。
「莫氣了,過去了。」吳潛嘆息不已,道:「三首絕命詩,其中兩首是我本以為必死,有感而發,一首是為了造成我已死的假象……總歸是過去了,你莫要偏激,也莫要心生不滿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