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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候,真的羨慕蒙軍,年年敗仗,年年還能捲土重來,人家國大地大,始終輸得起。
彼時這種巨大的國力差距,壓得蜀川每個人都透不過氣來。
一點一點熬,一點一點扳,到如今不敢說把差距扳回來了,但至少輸得起了,輸一點也沒關係了。
這次換成敵手來行險一搏、來進行一場不容有絲毫差池的冒險,而漢中這一個個人物,皆要給敵手的冒險帶來差池。
李瑕不必再事事求完滿,事事親力親為。
有些不習慣。
「不習慣……你們也歇吧。」
「大帥?」
劉金鎖一會望向東面戰場,一會望向李瑕,心想這般吵鬧也是睡不著的。
然而再一看,李瑕竟真就睡著了。
劉金鎖撓了撓頭,也覺累得厲害。
畢竟是一千餘里祁山道,星夜兼程,想必自古過祁山道,沒有比他們更快的了。
劉金鎖招呼十餘親衛鋪開蓆子,在城樓上臥下,偏是那炮聲如雷,教人又疲憊又睡不著。
他心裡想著柳娘和剛出生的女兒,其實也是擔心……
……
「讓昝萬壽一定要嚴防逃兵禍亂城外百姓民田……」
「先把俘虜遷回,安置妥當……」
「遮蓋大炮,休讓人瞧見了……」
「速將道路清開,還須支援陳倉道……」
李瑕在睡夢中聽到外間的對話聲,起身一看,是陸秀夫、茅乙兒正在與人說話。
他並不急,默默看他們發號施令,直到陸秀夫一回頭,行禮道:「大帥,你竟還趕回來了?」
「每次都看到我在陣前呼呼大睡,讓君實見笑了。」
「醉臥沙場君莫笑?」
陸秀夫話雖如此,臉上還是不由自主掛起了笑意。
他斂了斂神情,勉強恢復了往常矜持莊重的樣子,道:「稟大帥,業已擊敗敵兵三千,俘虜主將。漢中急報,史轉運使已領兩千人銜敵入陳倉道……」
「陳倉道……莫教許魁被前後夾擊、失了大散關。」
「是,史轉運使已飛馬傳書大散關,同時已出兵追擊。」
李瑕聽了,想到當年在敘州時。感慨這大宋有時羸弱得令人髮指,偏這羸弱之中,又每有將星閃耀,讓人唏噓。
陸秀夫獻計道:「只需押敵主將前去增援,自可擊敗陳倉道這支兵馬。」
「接將令吧,你去。」
「喏!」
陸秀夫終是沒抑制住興奮之色,接了將令匆匆走了幾步,卻又回頭看向李瑕。
「大帥不去?」
「待不了太久,我得先回漢中一趟。」李瑕笑笑,道:「想家了……」
……
漢中城,李府。
「陽平關既有君實在,不必憂慮。」
吳潛自倒了杯酒,因嫌被困在這裡不得出門而有些許煩惱,但久經宦海沉浮,又有份不動如山的鎮定在。
李墉苦笑道:「終歸心中不安,大量俘虜與糧草皆在陽平關。萬一為敵所獲……」
「那老夫再給你推演一遍吧。」吳潛緩緩道:「你說敵兵望似有一二萬之數,長途遠奔,該是一人三馬,兵力在五千上下,攜月余口糧,足可至大散關,猶可殺馬而食。」
「是。」
「敵將若全力攻大散關,哪怕史俊領二千人追擊於後,真就能保大散關不失?」
李墉搖頭,緩緩道:「守軍不過三千,難守矣。大散關若破,非瑜提前半年爭得的局面也就去了大半。」
「故而,陽平關當賣破綻,吸引敵軍。如此,才可妥當。」吳潛道:「而君實昨日便已收到了傳信,既知或有敵兵來,猶敢繼續遷俘虜南下,必是已做好了相對的應變。不過是無法及時通報漢中罷了。」
「話雖如此。」李墉道:「陸秀夫年紀輕輕,安知他是有意設伏還是……」
「若這般論,非瑜更年輕。」
吳潛撫須,又嘆道:「漢中這批官員,老夫親自選的。丙辰科了不得啊,王應麟會選人材。二甲第二十七名陸秀夫陸君實,年紀輕輕,做事穩當。老夫猶記得,彼時淮東李庭芝連接傳信,欲調他過去……安心,安心,英傑手持利器,何慮之有?」
李墉聽了,心下稍安。
總之是急也沒用,漢中城都封著。
吳潛年邁,遇此情形卻絲毫不覺乏困,談興也高,仿佛回到了在樞密院指點江山之時。
「非瑜這一任蜀帥,麾下並非沒有人才。相反,許多人才終於得以任要位、擔實事,也就是近來,復成都、復漢中、復隴西,他功勞太過耀眼,將旁人遮掩了過去。連敵將也輕忽了,欺漢中無人,敢如此冒險行事。」
老人家話到這裡,莞爾一笑,道:「且讓我等嚇對方一跳。」
「糧食快要收了,經此一遭,也不知要被踩踏多少。」
「經得起,經得起,你想想敵兵損失了多少?」
李墉笑道:「是我小家子氣了。」
吳潛道:「今日倒是想起在臨安時你我評論非瑜的那些話,你說他分守蜀道、徒費錢糧。現在看來,這些錢糧費得可值?」
李墉這才服氣,點了點頭。
「值。」
「以往守蜀,太給蒙虜臉了。蒙虜占著漢中、利州、劍門關在手,年年來犯、年年擄掠,雖敗猶可從容退兵,方給了他們膽子輕騎深入,以為我大宋易欺!合該將其全軍殲滅幾次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