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66頁
「利州不打緊。」李瑕道:「利州由汪德臣經營十年,當地士紳百姓早已忘了宋廷,只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,鬧不出太大動靜。」
「我看那位孔安撫使很對你很敬重,成都那邊怕是沒這般輕鬆吧?」
「嗯,孔仙以往是余玠麾下,鎮守雲頂城時又經歷過余晦這樣一帥無能累死三軍的蜀帥,追隨我時官位也低,這兩年在利州,又難免受百姓影響;至於張珏,傾向於我,但只怕沒那麼容易下決心……」
……
正月初十。
成都以北,一桿大旗豎在綿遠河畔,上書「宋四川安撫制置副使張」字樣。
官道邊的驛館大堂中,張珏獨坐在那,一手捧著兵書,一手執蒲扇輕扇著爐火。
爐上溫著酒,案幾邊擺著一盤兔丁,他時不時飲上一口,偶爾放下蒲扇,夾兔肉吃。
時至午後,終於聽得親兵稟道:「大帥,李節帥到了。」
「叫副帥。」
「是,副帥,李節帥到了。」
「那牛肉送來沒有?若還新鮮,趕快去燉了。」
「是,已在燉了……」
張珏放下書,又拿壺酒放在爐火上,方才起身出門接。
過了好一會,幾人重新回來,不時響起朗笑聲。
「有妻更娶者,徒一年,女家減一等。非瑜這是『知法犯法』啊。」
「那君玉兄不如將我捉起來關上一年罷了?」
「娶便娶了,又如何?唐時亦有並嫡之風,卻不見真將誰捉了,《舊唐書》載,毛仲二夫人同承賜賚;安重榮娶二妻,唐高宗並加封爵。我是他嫡妻也好庶妻也罷,總歸不打緊,把他『捉起來』,卻是休想。」
「好個伶牙俐齒,既也姓張,或與我是同個祖宗,不知出自哪一房張氏?」
「張副帥問這個,莫非要拜把子,作我義兄不成?」
「好啊!這有何不可?我早想嫁個妹妹給非瑜,來人,斬雞頭、擺黃酒來。」
「君玉兄不必急,待你我談過之後,再說是否拜把子如何?」
「非瑜先請。」
李瑕先在案邊坐了,張珏笑了笑,方才在他對面坐下。
張文靜在李瑕身旁坐了,卻是不再開口,顯得頗為乖巧。
至於方才的言語,是張珏先打了機鋒,有些話李瑕不好說,她卻可幫忙將談話的調子定下來。
犯不犯王法,遵的又是哪朝哪代的王法,捉或是不捉,無非是這些問題。
……
「年節時打聽到龍泉驛附近有家野店賣牛肉,特地叫人查抄了,將這肉送來。」張珏話到這裡,道:「禁殺耕牛,川西這邊一向執行得嚴厲。今日這肉,真是查抄來的,非瑜可信?」
「在釣魚城一起出生入死,談什麼信不信?」
李瑕隨口應著,已夾起來吃著。
張珏卻不吃,自飲著酒,有些沉悶。
「你我之間,也不必旁敲側擊了。」李瑕道:「我確實是有反意。」
張珏愣住。
李瑕這一句話,打亂了他所有的思緒。
而那平平淡淡的語氣,也讓他一時沒能反應過來。
只好又倒了一杯酒,悶飲了一口。
「年前,你傳信來,叫我只保治下安泰,我還以為是程元鳳誣陷你,沒想到你真是要……唉。」
「我是讓你不必管這事,等我來與你當面說清楚。」
「真要反?」
「是。」
李瑕既直率,張珏遂也直率起來。
他吐了口長氣,道:「能不能不反?鳥朝廷總猜忌我們,我是也煩了,大可不理它。仗要如何打、地要如何治,往後聽你的便是。可若舉了反旗,你我這氣節可就壞了,一世盡忠最後卻反了,落得千古罵名。再有,你便是當了皇帝,後來人又要效仿,哪是長治久安的道理?」
李瑕道:「君玉兄是明白人,但大宋哪還有什麼長治久安?」
「你不必說,道理我都明白。」張珏道:「我就問你,是不是被逼到不得不反了?若是,我二話不說。但若不是,你我之間可就難辦了。換一句話說,不反,你我好好當個宋臣,能不能保天下太平?」
「那要看這『天下』指的是多大了,只要肯遮住眼,江南一隅也能算整個天下。我不反,半壁江山也許還有十數年太平,但朝廷這個樣子,不可能收復故土了。當知,天下一統才是大義。」
李瑕說著,看了看身邊的張文靜。
「我這位家眷,出身順天張氏,我會與她成親,等朝廷知道了,必不能容我。」
張珏也不追問,只道:「那就別讓朝廷知道。」
他確實是明白人,大部分事情都不需要李瑕解釋。
李瑕道:「我說的是,趙宋自棄中原,沒有北復之望了。」
張珏揣著酒杯想了許久,皺了皺眉,眼神再次糾結起來。
「你就不能把話說死嗎?這不還是讓我選,要臣節還是要抱負?我見你,只想求個心安。」
「那你是抱著幻想,這事就沒有兩全其美。」
「我就不明白了,程元鳳來了一封信罷了,我收到你回信便知你能對付得了他,又何必要現在反?何必要來讓我做選擇?」
話到這裡,張珏自拍了拍桌案,道:「你還不如說給我多少錢,分我做多大官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