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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陛下缺的從不是能處理政務的宰執。」江蒼是四十出頭的年紀,正值壯年,長須翩翩,在殿下一揖到地,應道:「陛下神姿天縱,有無盡抱負,有無窮英略……」
「說人話吧。」
「如今這天下,有人守國,有人開疆,卻少有人像臣這樣從小就在琢磨陛下的思想,臣覺得陛下的思想是個寶藏。臣想遊歷天下,觀察民俗,再回鄉辦報、寫書,為後世將這個寶藏開採出來。」
「那朕要不要把腦袋打開給你看看?」
江蒼嚇了一跳,道:「陛下一定是在與臣說笑。」
「你確定格物院無你,不會有影響?」
「陛下不可小瞧了年輕人的才智,臣已不能應付他們,才是臣告老的原因。」
……
建統三十九年,川蜀,慶符。
「賣報,賣報,最新的民學報,天花疫苗詳解、新大陸物產介紹、符江書院擴招……」
騎著二輪車的婦人一邊吆喝著一邊駛過長街。
城門處,有老儒怒氣沖沖地揮手大罵道:「江樂山在哪?老夫要與他當面辯論!」
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妻從城外採藥回來,見此情形,繞道走開。
「吳伯清既然真來了,你不與他辯一辯?」沈惜問道。
江蒼一手柱著拐杖,從容而行,道:「這些程朱理學的大家要的是世俗皆按他們的主張,那隻要時人眼界開闊,思想百花齊放,他們便算輸了,還辯什麼?」
「真理越辯越明嘛。」
「你這老婦。」江蒼笑了笑,最後道:「境界比我還高了。」
「可見學無貴賤,只看用功於否。」沈惜道:「我比你用功,境界當然更高。」
夫婦倆就這樣緩緩走進城中,那邊吳伯清還在怒罵。
「江樂山,你宣揚異端,不怕被問罪抄家嗎?」
沈惜便對江蒼道:「他說我們宣揚異端呢。」
「你知陛下是怎麼和我說的嗎?」江蒼道:「他從不害怕開民智,相反,他相信只要不桎梏民間思想,我華夏必能永遠屹立於世界之林。人之壽命有止盡時,社稷亦有止盡時,但傳承無止盡,民強、思想強,國就強,世世代代。」
說到這裡,他拐杖一指,又道:「所以當年我向陛下辭官時說,種土豆的人多,種思想的人少,得有人種……」
番外篇·遺老
建統十九年,開封。
在城西南隅,有一個不大的宅院,乃是伊川郡夫人謝道清的住所。
庭院裡草木稀疏,許是打理的人並不上心。
謝道清正坐在搖椅上,聽著趙昰讀報紙。
「……至七月三十日,伊賀十三郎及其同夥就擒,奈良縣恢復了安寧。此次剿匪行動代表著本州路叛逆勢力的徹底消亡,從此海商可放心前往本州路。」
趙昰讀過,稍微休息了一下。
他身材瘦小,體弱多病。
好在官府從不剋扣他的醫藥費用與該有的俸祿,終於是平安長到了十六歲。
「祖母,這版讀完了。」
「上次的報紙還說這些倭國忍者飛天遁地,兩天又被官兵給剿了。」謝道清緩緩喃喃道:「你說,陛下的兵,真就無人能敵了嗎?」
「肯定不是倭國這些餘孽能敵的。」
趙昰把報紙翻到背面,清了清嗓,道:「忍術介紹,西晉八王之亂後,有江南人為避兵禍,漂洋過海,輾轉抵達東瀛,時倭民稱之『秦人』,秦人不僅教倭民紡織、水利等技藝,且教導倭民新樂、武藝,與孫子兵法相融合,遂為忍術……」
「原來如此,連忍術也是我們這傳過去的。」謝道清道:「這些倭人,這也是我們傳的,那也是我們傳的,就沒一樁技藝是他們自己的。」
「都劃入疆域了,哪還有倭人啊。」
「唉。」
謝道清深深嘆了一口氣,想說什麼,卻又不敢。
直過好一會,她終於忍不住,招手讓趙昰俯耳過來,才道:「這要是我們大宋,多好啊。」
趙昰眼神一黯,不知道說什麼才好。
謝道清也就是圖一時嘴快,說過之後又後悔起來,道:「你啊,就當我沒說過這句話,繼續讀報吧。」
「好。」趙昰再捧起報紙,卻是愣了一下,遲遲不再讀。
謝道清等了一會兒,不由開始催促起來。
「祖母,是……是有人倡議,要廢除趙氏的封號,說……說稅賦皆民脂民膏,豈可使百姓再供養無功於國之前朝遺老,陛下尚且儉樸……」
謝道清大怒,一把搶過報紙,偏是老花眼看不清。
「無功於國?老身決意歸順,使江南免於戰火,功在萬民,老身不儉樸嗎?你看看這庭院。」
「祖母,莫理會它,這雜聞報誰都能在上面說上幾句,這又不是朝廷的詔書。」
「一定又是那些新學社的禍害!禍害!」謝道清啐罵不已,「讀書人中的敗類!」
趙昰動了動嘴唇,有句話卻不敢說。
因為,寫這篇文章的,並不是什麼倡導新學的學者,而是趙氏宗親、如今名播天下的大書法家趙孟頫。
趙孟頫不僅在這報上刊了這樣的文章,還賦了詩,言『往事已非那可說,且將忠直報皇恩』。
事實上,大宋宗室有很多,但基本已沒有前朝留下的爵位要繼承,與平民無異。當然也能憑自己的才華、本領任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