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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門外,殺出城的宋軍已不需激勵,個個狀若瘋虎地殺向蒙軍……
山峰上那輪落日愈沉,天地間完全成了一片腥紅,宋軍的紅色軍衣仿佛是融入這抹紅光之中,鋪滿了成都郊外。
終於,蒙軍的鳴金之聲響徹了這片紅色的天地。
黑色的騎兵如潮水般向北涌去,一點點融入黑夜之中……
紐璘沒有選擇。
他任都元帥的時日太短,又未得到蒙哥汗的親自冊封,沒有被賜下金符。是阿卜干全力支持,他才得以指揮大軍。
阿卜干一死,紐璘絕不敢與蒲擇之繼續大戰。
……
是夜,成都城內又是一片歡騰。
李瑕走過長街,每走一步,都會遇到士卒們圍上來由衷地感激與褒揚。
他始終堅持一個說辭。
「並非是我等援軍救了你們,是你們拖住了所有的蒙軍主力,才創造了這個偷襲蒙軍大帳的機會。此戰最大的功勞在於你們。」
「李知縣,小人一輩子不會忘了你。」
「往後李知縣成了大帥,小人要向人吹噓,在成都隨李知縣打過仗……」
許久李瑕才脫離開人潮,時不時還能聽到有人在笑,卻也能聽到有人在大哭。
「蒲帥呢?」
「蒲帥在東城……」
這個夜裡的喧鬧似乎與蒲擇之無關。
蒲擇之正立在東城城頭,看著城牆的缺口發呆。
附近的屍體已經搬走了,但沒找到蒲黼的,顯然是已被燒成了焦炭。
李瑕走上城頭,看著蒲擇之那蒼老的身軀,良久不知如何開口。
先打破沉寂的是一名跑來詢問公務的士卒。
「蒲帥,王將軍問糧草之事。」
「我一會過去商議。」
蒲擇之說罷,轉過頭,才見到李瑕正站在那。
「非瑜來了,怎不打個招呼?」
「見過蒲帥,我也是剛到,想稟報雲頂城發生之事。」李瑕說著,見蒲擇之動作有些艱難,上前扶了扶他。
月光照下來,離得近了,便能看到蒲擇之臉上的淚痕。
兩人卻並未就蒲黼之死說些什麼,蒲擇之開口還是緩慢而沉穩,道:「軍務繁忙,邊走邊談吧,雲頂城且先不提,你對成都之戰是如何看的。」
「紐璘今日雖退卻,穩定軍心之後必捲土重來。劍門關已失,成都門戶大開,殘城不可倚,田地荒蕪,糧草不足,只怕是守不住。不如再收縮兵力,復圖劍門關?」
蒲擇之道:「紐璘之所以暫撤,並非實力折損。而是丟了阿卜干,他這臨時受命的都元帥名不正言不順,須等蒙哥正式冊封。
算日子,只怕過不了一月蒙軍必捲土重來,這點時間,也僅夠我們的大軍退回重慶,不足以經營成都。」
「是。」李瑕見蒲擇之心中有數,不需提醒,遂不多言。
蒲擇之心想,若調李瑕到軍中,或可派他再試著奇襲一次劍門,但他既不願,加上朝中派系交錯,他亦已有靠山,強求不得。
又走了幾步,蒲擇之有些失望,道:「文華很欣賞你,還說過戰事過後要請你吃酒長談。」
「文華」是蒲黼的字,蒲擇之一直沒提兒子的死,但稍松下心神,還是無意識地提起他。
死了兒子,又有幾個父親不悲傷?
李瑕忽然想到了李墉。
李墉看得出兒子完全換了一個人,卻還是留在慶符縣,不肯放棄那一絲希望而已。
「非瑜吶。」蒲擇之停下腳步,忽問道:「我有意認你為義子,你意下如何?」
李瑕有些不解。
收義子之風,五代時最重。如李克用的十三太保,如朱溫傳位於假子。宋朝廷最不喜五代留下的軍閥風氣,《宋刑統》對此做了諸多規定。
當然,規定是規定,宋時收義子依舊盛行,如孝宗朝的名相虞允文,任中書舍人時便敢收比他官職還高的武將為義子。
但這種事朝廷顯然不喜歡,尤其是蒲擇之在川蜀的身份,很容易落人口舌。蒲擇之曾任禮部尚書,不會不明白這一點。
可見蒲擇之這提議,並非是為了自己,更多的還是為了李瑕,給予他在官職之外的權力。
蒲擇之忠誠坦蕩,不怕朝野非議;李瑕不同,不願太早引起朝廷察覺到他的野心。
且在李瑕看來,世上沒有白占有的好處,平白受人饋贈,必要付出更大的代價。
他沒怎麼猶豫,直截了當開口道:「謝蒲帥厚愛,但小子擔不起,畢竟是家中獨子。」
他素來是這樣的性格,想要的從不推卻,不想要的便直言相拒,哪怕蒲擇之剛死了兒子。
「為何?」蒲擇之愣了愣,有些失落,問道:「你不願?」
「我敬重蒲帥,但並未想過認蒲帥為義父。」
蒲擇之抬眼看了看李瑕,目光落在那筆直的背脊上,感慨道:「你啊,站得直,性情也直。」
李瑕並未鬆開扶著蒲擇之的手,道:「我性格有些缺陷,尤其在接人待物之事方面,還請蒲帥見諒。」
蒲擇之道:「我又不是遠之則怨的小人,豈會怪罪你。若因這點小事就感到被拂逆而不悅,我便擔不起你的冒死相救了。」
李瑕道:「蒲帥擔子太重了。」
蒲擇之勉強笑了笑,心想李瑕雖未答應當義子,這份關切卻比一個義子的名義更由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