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博羅歡有信心,因為唐軍已經交戰太久了,疲師往往是最容易崩潰的。
日影西移,一輪紅日懸在西面的九天玄女洞上方,緩緩墜向綿延的秦嶺群山。
霞光把漢江鋪成了紅色,與長崗嶺的血色連為一體。
唐軍士卒是從天還沒亮便登岸作戰,體力早已告竭……
也許再戰一會,在入夜之前唐軍便要潰敗,士卒們都已經快堅持不住想要結束戰鬥了。
長崗嶺上忽然揚起了塵煙,隨之而起的是喊殺聲。
「殺虜……」
博羅歡抬頭望去,心想李瑕不可能還會有後續兵力。
然而,從長崗嶺那平緩的山坡上列陣往這邊而來的竟真是一個個士卒。
一道道身影出現在視線之中,從千餘人到兩千餘人。
「怎麼會?」
這支兵馬的出現,給了搏羅歡一個感覺——李瑕還有餘力。
這種感覺勝利的希望突然推遠。
他就像是一條瘋狂撲食的狗,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了,突然,眼前的肉被拿遠。一瞬間鬥志便消散了許多,只想趴下來嗚咽。
博羅歡還能告訴自己撐下去。
但他麾下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麼心志堅強。
「將軍,感覺不能打敗李瑕了,退吧!」
「退吧!將軍……」
士卒心態一垮,勝敗便已是定數……
……
李瑕與劉元禮為了匯合,一前一後地把長崗嶺上的宋軍營地殺穿了。由此將這一支宋軍一分為二,靠近山那邊的宋軍撤了,而靠近漢江邊的則在唐軍水師的壓迫下大部分被俘,數量大概是兩千餘人。
這些俘虜原本都丟了武器、卸了盔甲,蹲在長崗嶺的營地之中。
「都是同根同宗的漢人,甚至還有同鄉故舊,何必自相殘殺?好好活著不好嗎?」這是唐軍士卒最開始說的。
絕大多數人都不想死,漸漸平靜下來。
「你們往後整編了就知道,在我們這裡當兵,糧餉按時,分田蓋房,包娶媳婦,死了還有撫恤……」
若說之前那齊聲合唱的軍歌說的是大義,是潛移默化的影響,此時說的這些小利卻是立刻就戳到人心裡去。
不少被俘虜的宋軍立即便直了眼。
「真的?我是想投降的,可家小都還在鄂州。」
「那你知道鄂州現在在誰手上嗎?還有,你們哪怕家小在別處的也不打緊,趙宋皇帝早晚要向吾皇議和,敢不讓你們把家小帶來?大不了打到臨安……」
在這樣的勸降下,被俘的宋軍士卒不少人都表達了歸附之意。
但當時畢竟還在與呂文德交戰,依然不至於馬上讓他們提起武器、披上盔甲去戰鬥,難保不會有人反戈。
正常來說,必須經過整編,才能再上戰場。
直到元軍殺過來,情況便開始不同了。
沒有人喜歡看到強盜殺進自己家門口。
宋朝廷為了能偏安一隅,在國書上唯唯喏喏、低聲下氣,平日說來或只是憤慨。畢竟國書他們看不到。
蒙元已經得到了「侄宋皇帝禥」的上表、得到了宋百姓拿出最後的血汗錢湊出的歲幣。
但現在,被俘虜的宋軍們親眼看到,蒙元的馬蹄還是肆無忌憚地踩在他們的土地上。
那樣洋洋得意、盛氣凌人。
屈辱嗎?
被人打了一巴掌,賠笑著給出家當,湊上前,又被打了一巴掌,屈辱嗎?
是他們這些將士沒血氣?
從軍、支援兩淮、支援兩廣、支援川蜀,一次次擊退蒙軍……然後被當成沒血氣,不堪重任的窩囊廢。
朝廷當他們不會打仗,朝廷當他們收復不了中原,當他們是廢物,當他們不會感到屈辱。
不然為什麼要這樣任人欺凌?
因為比起外敵,趙宋皇帝更害怕自己治下出現強軍、強將。
趙宋皇帝最怕的人不是完顏阿骨打、兀朮、蒙哥、忽必烈,最怕的是岳飛、孟珙、余玠。
那要怎麼結束這屈辱?
「給他們盔甲、武器!」
「什麼?」
「給他們盔甲、武器,令他們上戰場殺敵。」
「將軍深思,這些俘虜還未整編、篩查,萬一有人懷異心偷襲陛下,將軍擔待不起的。」
「就是陛下的命令,答應歸附便是我們的將士,陛下不怕我們的將士反戈。」
「……」
弓箭、長矛、單刀被遞在了宋軍俘虜手裡。
他們披上盔甲,離開營房,發現唐軍真的沒有再看押著他們,甚至允許他們原有的校將繼續帶領他們。
李逆的大旗就在離他們不算太遠的地方,李逆本人就跨坐在戰馬上、背對著他們,正指揮著兵馬應對元軍。
若此時有人振臂一呼,「殺李逆建功立業」,兩千人從後方殺上,除掉李逆應該不算難事。
但就是這個景象,也許就是趙宋與新唐之間的區別。
當趙氏弱主躲在臨安的宮城中,害怕有大將收復中原而功高蓋主,寧願天下漢人受盡屈辱,也不敢讓強兵強將威脅到他的帝位。
那李瑕就只好將這個舊主掀翻,再也不用擔心功高過誰。而在他麾下,任何人也不必擔心功高蓋主。
新唐天子親臨戰陣,戰功赫赫,氣魄要吞的是天下山河,豈又會憂憂戚戚一些俘虜會反戈殺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