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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來的人需要服從他們,從低等活做起。而有傲氣、骨頭硬、不願受他們壓迫的人,就會被排擠、打壓。
呂文德炭夫出身,這些做法其實是從山賊土匪拉人入伙的方式里學來的。
這一夜,盧富就蹲在一條小溝邊,為呂文福的護衛們刷著恭桶。
恭桶里那令人作嘔的臭味逼上來,他努力忘掉自己曾經也是個將領。
他隨姜才歸附秦王,為褒獎這種歸附之功,他才被擢升為部將;秦王稱帝,他原本可以擢升為統領……但其實他一直都明白自己沒有這個能耐,就是運氣好,趕上了這種好事。
「不配。」盧富聞著那陳年的屎尿氣味,心想道:「我不配,該把運氣留給弟弟。」
心中的後悔之感已經不是「弟弟考中進士」這個念頭能壓下去了,他只能通過貶低自己去發散掉那種後悔感咬噬心尖的感覺。
因為他知道已經不太可能回去了。
……
就這樣,盧富在鄂州待了幾日。
其實呂文福的護衛也不缺僕役洗恭桶,讓盧富做這些,無非是想看看這個漢子聽不聽話罷了。
盧富的順從、老實,讓他通過了這一項考驗,能夠像跟班一樣跟著兩個護衛。
也偶爾能聽到一些呂家的大事。
「八月初七,少保要親自提兵支援江陵府了。」
「那就不能在鄂州過中秋了。」
「哈哈,還能過完中秋再去不成?這是打仗,國家大事。」
「呂少保不愧是大宋的頂樑柱。」
「說實在的,三太尉去嗎?若是三太尉也去,我們怕也得在江陵城外的戰船上過中秋了……我還盤算著與劉好好共度中秋。」
「哈哈哈,寄點錢回家吧,盡日將俸祿花在女人肚皮上。」
「比田老狗去賭要好。」
站在一旁為這幾人添酒的盧富聽「江陵城外」心中忽然有個念頭閃過,正要仔細想一想,忽被人瞪了一眼。
「耳朵支那麼高做甚?!讓你聽了嗎?倒酒。」
盧富不敢說話,連忙添了酒。
其後這幾人才接著說起來,道:「三太尉不去,蒙元的使者還沒走呢,三太尉鎮守鄂州,順便招待他。」
忽見前院管事匆匆跑來,道:「大白天的喝甚酒?來一隊人護送沈相公渡江。」
「哈?沈相公。弟兄都喝酒了,請管事到那邊去尋……」
「沒喝酒的隨我過來。」
盧富心念一動,連忙跟上。
……
一艘江船划過長江。
荊湖北路轉運副使沈煥背著雙手立在船頭,三絡長須隨著江風輕輕擺動。
他眺望著長江水,也不知想到什麼,吟起了詩來。
「王濬樓船下益州,金陵王氣黯然收。千尋鐵鎖沉江底,一片降幡出石頭。」
船上也沒其他人聽得懂。
只有沈煥獨自站在那「人世幾回傷往事,山形依舊枕寒流。」
一詩念罷,他黯然了良久。
此時船才划到江心,沈煥站得也累了,坐下,抬頭看向一名漢子,道:「你撐船撐得很穩啊,是呂三太尉的親兵。」
「不知道是不是……是三太尉救了我……小人。」
「淮右人?」
「是,淮右含山人。」
「我有幾位同年也是含山附近人,你叫什麼名字?」
「小人盧富。」
盧富答了,再看向沈煥沈轉運使,馬上便有種崇敬之意。
他從小就跟著他娘、跟著村里人對那位致仕的老相公敬若神明,今日再見到沈煥,馬上便聯想到那位老相公。
沈煥這種文官大員,正是大宋朝三百餘年來最高貴的形象。
「沈相公,小人想請你做個主,不知可不可以?」
「哦?」
「小人有位相識,遭了禍事……不知道……」
盧富話到一半,又猶豫了起來。
他這人,腦子素來有些遲鈍。
沈煥卻是臉色一肅,撫須道:「遇到冤情了?與本官稟來便是,必為你作主?」
「真的?」盧富一見他滿臉正色,心中的顧忌登時便消了不少,道:「小人有個朋友,名叫『阿卯』,像是在這長江上被人殺了。」
「可知兇手何人?」
「不……不知,小人猜想,也許是船上哪個人與他有過節。」
盧富再次猶豫了一下,想到那根被吮得乾乾淨淨的鴨腿骨,於是將當日的經過仔細說了,最後道:「一條人命就這樣沒了,小人想求相公……能不能查查……」
沈煥卻是忽然嘆了一口氣,喃喃道:「人命。」
兩個字念罷,這位安撫使站起身,再次背過雙手,道:「說到人命,你可知自李逆叛亂以來,江陵府每日死多少人?」
盧富一愣。
沈煥再次嘆息了一聲,道:「這亂世之中,人命如草芥啊。」
「可是阿卯不是死在戰場上……」
沈煥擺了擺手,喝道:「兀這漢子!無憑無據,僅看到一灘血跡就指有冤案,成何體統?!」
盧富呆愣了一下。
若不是這兩年在萬州軍中,常有訓導員給他講世上的道理,他只怕真的要被沈煥唬住了。
此刻目光看去,他竟是看到了過去二十多年都沒看清的某些士大夫的嘴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