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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隆中山的望樓上,宋軍能用望筒望到四五里之外。
只見元軍已經到了離宋軍僅有兩里遠的距離。
望樓上的旗幟不斷揮動,提醒著戰場上的將帥們注意。
其實不用看望樓旗幟,只看東面的塵煙,宋軍將領們也看到十分緊張。
聽得呂文德自罪了一句,文吏們紛紛趕上前,安慰起來。
「少保守衛社稷,此戰尚未敗,豈可自稱誤國?」
「少保莫驚。元人已派使者來言,並無開戰之意。只因我軍一直未能殲滅李瑕,元人總管等不及了,故而前來。」
「倒是又說,若我軍沒有這個實力,可由他們來。」
「畢竟大宋與元廷有盟約,派人去與元軍說一聲吧,我們必能很快殲滅李逆。」
「是啊,莫落得個『擅啟邊釁』之罪。」
「……」
呂文德聽著他們說這些,愣了愣,像是更糊塗了。
見此情形,丘通甫急得不行。
「夠了!」他抬手一指,「你們……你們眼裡還有天下興亡嗎?!」
他認為岳父身邊這些人不是蠢,而是壞,是為了順著岳父一直以來想除掉李瑕的心思才這麼說的。
大宋與元廷是有盟約,但元廷為什麼要和大宋議和?
因為李瑕。
如果李瑕被滅了,那盟約還有什麼用?
換言之,今日李瑕一死,元軍必掉轉馬頭直取宋軍。
如此簡單的一個道理,連他一個醫者都能看得明白,他不信這些深諳權謀之道的文吏們看不出來。
其心可誅!
丘通甫記得很早以前不是這樣的,以前呂大帥幕下人人出謀劃策只為驅除蒙軍。
不知是何時開始,討論的是怎麼取代蒲擇之,怎麼排擠劉整、排擠向士璧,怎麼討好賈似道,之後就是怎麼除掉李瑕、除掉李瑕。
因為呂少保太想富貴,太想除掉李瑕了,所以周圍人也全都變了……
這種變化,更讓丘通甫痛心疾首。
「京湖精兵盡在於此,主帥重病,鄂州已失、後路被斷,居然……你們居然還在想著先為元軍除掉心腹大患,那搖搖欲墜的大宋社稷還能保嗎?!」
「大宋社稷」四個字入耳,呂文德轉過頭,嚅了嚅嘴,開口,說的卻不是如何應付元軍。
「那個小卒……他竟敢說我蠢?」
「岳父,萬莫與那等粗鄙丘八一般見識。」
「竟是……連敵人也對我失望了?」呂文德也不知在看哪裡,以很低的聲音自語了一聲,「三十年從戎,呂老六再三提醒……卻連這點局勢都看不出來?」
這句話也只有站得最近的丘通甫聽到了,略一琢磨,隱隱體會到岳父的心情。
到底是怎樣低級的錯誤,才能夠讓對他最不抱希望的敵人都感到失望?
據丘通甫所知,這位岳父不是沒被人罵過。
事實上,有太多人罵呂文德性子忌切而貪婪,他貪污腐化的名聲可謂人人啐罵。
但也許他覺得為大宋社稷立下那麼多功勞,呂家的「寶貨充棟宇,產遍江淮,富亦極矣」是他該得的,罵這些,他不在乎。
但,對他的赫赫戰功,對他的能力還從來沒有人敢稍批評一句。
私德有虧沒關係,一世英名不能毀。
雖貪、雖妒,但不能蠢……
丘通甫目光看去,只見呂文德的臉色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變得更難看了,因為暈倒轉醒,頭髮都有些散亂,從頭盔中落下來。
往日沒發現他的頭髮已經是灰白色的,原來看著格外蒼老。
確實是老了,糊塗了……蠢了。
「岳父。」丘通甫上前,低聲又道:「今日已折損了不少將士,萬一真將十萬京湖精銳丟在這裡,後果不堪設想。」
他懂得呂文德那句「誤國家者,我也」是什麼意思,勸說之後,又委婉地補充了一句。
「且岳父身體不適,不如收兵,調養好之後再戰。」
本以為這般能勸得動呂文德……
然而。
耳畔炸開的又是一聲喝叱。
「閉嘴!」
呂文德一把推開丘通甫,罵道:「你個蠢書生懂甚?莫煩老子!」
也不知這大病之人哪來的力氣,站起身來再下令,已是聲若洪鐘。
且頑固,死不知悔改。
「去,將那該死的叛軍士卒提來!再派人去告訴元軍將領,老子馬上便能殲滅李瑕,不需他們援助。再問問他們,宋元盟約還在,怎敢進入大宋境內?速速退去。」
丘通甫一聽,見呂文德竟還是固執地要滅李瑕,不由大急,猶想相勸。
——岳父你怎麼能犟到這個地步?
下一刻,呂文德回過頭,冷冷瞪了他一眼。
那眼神凌厲而堅決、殺伐決斷。
丘通甫一駭,背上一片涼意。
「咚!咚!咚……」
忽然又聽得西面長崗嶺上戰鼓又被擂響,叛軍像是有種被宋、元聯軍包圍的悲壯,又像是有必勝的決心。
這邊呂文德性子頑固,那邊李瑕性子也烈,竟是想要一戰擊敗宋、元兵力。
丘通甫認為李瑕不可能勝,該退一步的……哪怕是呂文德犯了糊塗,他也認為該由李瑕退一步。
但同時,他又驚恐於這種決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