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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並不急著押解俘虜。
只要占據著制高點,在這種地勢當中,俘虜跑不了。
這夜要做的是讓麾下士卒們收繳武器、盔甲,之後吃好,休息好,治傷,等到天明再押解餓得更沒力氣的俘虜。
陸秀夫清點了一整夜,天光微亮向李瑕稟報了武器數量。
末了,他嘆息道:「一千五百人僅存三百餘俘虜,是否殺傷過甚了?」
「不是這麼算的。」
李瑕睡了一覺,起身,揉了揉眼,道:「我們這裡是尾,敵軍總想著能衝出去,比如汪佐臣。故而殺傷多了些,其餘伏擊點不至於到如此地步。」
陸秀夫掐指算了算,喃喃道:「節帥……兩日間殺傷近兩萬性命,如何忍心?」
他並非在質問,而是請教。
「如何忍心?」李瑕揉了揉臉,似因剛醒而顯得有些木訥,道:「我亦不忍,無可奈何而已。」
說罷,他招過高年豐與摟虎,命他們去押解俘虜。
陸秀夫再次請命一起去。
李瑕道:「也好,你們去吧,能救的就救。」
陸秀夫不解,又問道:「兩百將士都下山了,節帥不親自去嗎?」
李瑕沉默了片刻,道:「我就不去了……」
……
押解俘虜並不難,用繩索將人綁成一串而已。
陸秀夫正記錄著俘虜們的姓名、籍貫,忽聽到痛苦的呻吟聲。
「救我……」
他轉頭看去,只見不遠處一塊大石下壓著一名蒙古漢軍。
陸秀夫起身,正要抬腳向那邊走去。
「噗!」
一名士卒已上前,一刀結果了對方。
陸秀夫張了張嘴,還想說些什麼,高年豐按住他的肩。
「陸知縣,繼續錄名吧。」
「那人……」
「傷太重了,救了不划算。」
「哪怕不能再上戰場,川蜀亦缺人口、缺勞力。」
高年豐道:「大帥說了,能救活的可以救,註定救不活的,了結了。」
「可方才那人,我還未看他傷……」
「那人還用看嗎?我們要看押兩到三倍於我們的俘虜,還請陸知縣動作快些。」
高年豐淡淡說了一句,似嫌陸秀夫這文官太麻煩,轉身便走。
「壓在石頭下的就不用搬了,活不成。」
「噗……噗……噗……」
陸秀夫聽著周圍不時響起兵刃入肉的聲音,無奈地閉上眼。
他此時才知李瑕那句「能救的你就救吧」是何意,才明白李瑕為何不親自來。
哪怕他會一點醫術,這裡有太多人是他根本就救不活的。
……
不遠處,馬德喜老老實實伸出手,任由宋軍士卒捆住。
他與二十餘個同袍被綁成一串,拉去清理戰場,不做任何反抗。
走過陸秀夫身邊時,他也聽到了那番對話。
馬德喜並未因陸秀夫的態度感動,補刀受傷的敵兵是戰場上的老規矩了。
受降時,誰會要傷兵?
所以,當知道要敗了,若想活下去,最好不要受傷……
……
又到了傍晚。
一場伏擊戰的第三日已過去。
李瑕把駐地從山頂搬下來,以方便傳達命令。
有兩個伏擊點的將士已聚集到他的營盤。
宋軍也有傷亡,但居高臨下,折損並不多,偶有些守山的被偷偷跑上來的個別悍兵用箭矢射中。
六百兵力押解著一千三百餘俘虜清理戰場,以蛇吞象,一時顯得十分吃力。
陸秀夫見此情形,也明白目前實在是無力救治重傷的俘虜。
但稟報過事務,他終究還是嘆息了一聲。
「今日有個受傷的俘虜,遮掩著傷勢,也不怕破傷風。分明已告訴他們,輕傷我們會救治。」
「因為他想活。」
李瑕隨口說了一聲,低下頭,再次標註著地圖。
他沒有大勝後的喜悅,已開始思忖下一步的計劃。
陸秀夫嘆息,道:「戰場,過於殘酷了,可憐無定河邊骨,猶是春閨夢裡人。」
李瑕手中的筆懸停在了鞏昌的位置,良久,問道:「前兩句是什麼?」
「誓掃匈奴不顧身,五千貂錦喪胡塵。」
「那便是了。」李瑕道:「你派人去把輜重隊與民壯招來看管俘虜,不急,可等明日再安排,眼下祁山道只怕還未通。」
「是。」
「去歇了吧,你兩夜未睡。」
陸秀夫起身,掀開帳簾,卻又停下腳步。
「嗯?有事?」
陸秀夫回過身,問道:「節帥不打算帶我去隴西?」
「你猜到我要去隴西了?」
「不難猜,我審問了幾個俘虜,汪良臣傾巢而出,隴西兵力空虛。」
「他出兵時,也是像我此時這般想吧……哦,不打算帶你去。」李瑕道:「之後,此間需要你做的事還有很多。」
「那……我可否向節帥討教兵法?」陸秀夫作揖問道。
他知道,眼下大戰方歇,但祁山道消息傳不過來,其實是李瑕最空閒的時候。
語置,他又自嘲了笑,道:「我過於叨擾節帥了……」
「不覺得你叨擾。」
李瑕道:「相反,我非常欣賞你,坐吧……全軍將領都只想要勝,求的是結果。唯獨你,始終在問勝的因由,如何勝、為何勝、勝之後又如何,故而我說唯有你往後能幫我坐鎮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