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96頁
他近來老氣了些。
灑脫不起來了。
廖瑩中正想安慰幾句,下一刻,賈似道轉過頭,已不再嘆息。
「李曾伯近來如何?」
「又上書胡言亂語。」廖瑩中道:「他與吳潛私交極好,吳潛罷相時,他便作詞相贈,『堪憐處,悵英雄白髮,空蔽貂裘』,因此忌恨平章公,故意刁難。」
「我上次是如何說的?」
「命張若晦彈劾李曾伯,叫他罷官撤職。」
賈似道輕輕敲著桌案,喃喃道:「沿邊諸帥,唯有李曾伯、趙葵之威望足以鎮住李瑕了吧?」
廖瑩中道:「牟子才曾言『首蜀尾吳,幾二萬里,今兩淮惟平章公、荊蜀惟李曾伯二人而已』,李曾伯確實有能耐鎮蜀。」
「牟子才何時說的?」
「有三四年了。」
賈似道搖了搖頭,道:「我不願用三京敗事者,又恐李曾伯與李瑕勾結。」
「當不會,李曾伯雖不識抬舉,卻忠於社稷。」
「擬奏吧。」
賈似道拿起一份奏摺遞過去。
廖瑩中一看,只見上面竟已用了天子官印。
「調李曾伯為隴西安撫制置使,兼知鞏昌府……」
於賈似道而言,連敗於李瑕兩次,他亦做了反思與改變,竟肯給與自己不對付的政敵升官了。
總好過於用王堅。
相忍為國。
終於是暫應付了李瑕,賈似道往太師椅上一靠,似乎睡著過去。
這輩子,屬近來最受挫敗。
但不振作怕是不行了,那位「平陵郡王」只怕猶在川蜀積蓄實力。
賈似道搓了搓臉,再次堅定起來。
「近日少與我再提李逆之事,儘快廢和糴、發金銀關子、行公田法……先將我那兩萬畝良田充公,為公田倡。」
……
慈元殿。
全玖坐在那,已是滿面寒霜。
她少有將情緒顯在臉上之時,平日裡皆是不嗔、不怒,永遠是那端莊模樣。
「皇后息怒,平章公言他亦是迫不得已才勸官家安撫李逆,禍在程相公暗令馬千擅動,平章公已盡力……」
全玖依舊冷著臉不應。
她其實明白賈似道為何這般做,但還是莫名地怒火中燒。
怒的並非賈似道,而是……平陵郡王。
作為趙禥的皇后,她是能最深切的感受到,堂堂趙宋天子的權柄,只怕是遠不如那平陵郡王。
當李瑕謀逆的罪證一點點展現在她面前,當李瑕封王、開府,這讓全玖忽然想到,嫁給趙禥的決定是如此可笑。
為了什麼?
母儀天下?
當年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子才封郡王爵,她這個母儀天下的皇后卻是第一個對趙家社稷失去信心的……
她忽然很想知道,這般大事,官家到底是如何想的。
起駕,往胡貴嬪所在的宮殿而去,全玖正要下了步輦,一隻腳才踏在綿凳上,已聽到裡面歡快的笑聲。
「哈哈,又一個,又一個……」
全玖閉上眼,任兩行淚水緩緩流下……
……
這日,胡真則已隨著關德乘船離開了這紛擾的臨安。
船溯長江而上二十餘日,胡真一路鬱鬱寡歡,她捨不得那繁華都會,捨不得半生辛苦得來的家業。
至三陝,林寒澗肅,常有高猿長嘯。
再到夔門瞿塘關,兩岸高山凌江夾峙,水勢洶湧,呼嘯奔騰。
前方小船先行靠岸。
忽然,聽得關城上儘是將士歡呼。
「賀郡王開府建牙!再創功業,掃盡胡塵!」
「再創功業,掃盡胡塵!」
「……」
激昂的呼聲迴蕩在兩岸擎天絕壁之上。
胡真一路下船,待見披甲立於關城之上的李瑕,只覺氣勢陡然一闊。
是夜,軍中慶賀。
近十六年不曾歌舞的胡真有些醉了,忽然起了興致,把從臨安帶來的那小酒杯一丟,搶過關德手裡的大碗痛飲一口,壯了膽氣,跑到李瑕面前。
她發了酒瘋一般,大聲道:「今日方知江南數十年安定從何而來,奴家為郡王與將士們歌一曲,可好?」
「好!好!」
軍中將士已個個撫掌歡呼。
胡真大喜,裙子一提,便徑直起舞放歌。
「……」
「王出三江按五湖,樓船跨海次揚都……」
唱歌的老妓早已年華逝去,歌喉不如早年間婉轉,更多了豪邁之風。
也不知是太醉了,還是本就是風格,故而比不過劉蘇蘇沒能成為當年花魁。
「長風掛席勢難回,海動山傾古月摧。」
「君看帝子浮江日,何似龍驤出峽來……」
也許是想向李瑕表忠心,也許是真開心,此時置身於與江南全不同的風貌之中,胡真已拋掉所有枷鎖,只管借李白之詩歌,唱出心中感慨。
「我王樓艦輕秦漢,卻似文皇欲渡遼。」
「……」
「初從雲夢開朱邸,更取金陵作小山。」
「試借君王玉馬鞭,指揮戎虜坐瓊筵。」
「南風一掃胡塵靜,西入長安到日邊!」
第七百零二章 小聰明
中統二年,三月二十七日,亳州。
張弘道快步趕到府門外,長街那邊十餘騎襲卷而來,須臾已到面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