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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倒是年輕官員們為此事義憤填膺,聚在秘書省公房中抨議時事。
他們大部分都是去年,也就是咸定三年壬戌科的進士,有狀元方山京、榜眼陳宜中,還有劉辰翁、黃鏞、鄧剡、蕭雷龍等等。
陸秀夫也被請來,因他是鄧剡的好友。
他依舊矜持莊重,但眼神中帶著思慮,心事很重的模樣,端坐在那很少開口,只默默聽著旁人議論。
「……」
「當年吳曦稱王,僅四十一日朝廷便平定叛亂,斬首吳曦。」
「非朝廷平定,消息從成都到臨安一個來回便不止四十一日,等朝廷反應如何來得及?吳曦之叛能迅速平定,乃因其不得蜀地人心,兵馬未動,七十驍勇已執斧殺入吳曦宮殿。」
「是蜀人自發舉義平叛啊。」
「吳家三世建功西陲、鎮蜀八十年,素得蜀民之心,吳曦一朝反宋尚且眾叛親離,李瑕才到川蜀幾年?」
竟真有人答道:「興昌四年任慶符尉,今已是第八個年頭。」
說話的是黃鏞。
黃鏞字器之,本是太學生,在興昌四年伏闕上書被流放,成了賢關六君子之一,直到丁大全倒台後,他才被江萬里保薦還朝,去年中了進士。
他記得很清楚,也就是那一年他曾與一個叫「唐伯虎」的少年相識相交,對方就是後來名揚天下的李瑕。
「八年,李瑕之八年,抵得了吳家之八十年不成?」
「也許蜀地軍民已在舉兵討伐李瑕。」
「倒不必心懷這種僥倖,沒來由顯得我們是群蠢才。」
「你罵誰呢?」
「議論國事,莫起這等口角。君實,你怎麼看?」
陸秀夫被人點到,不得不說話。
論年歲,他是在場最小的;論資歷,他比在場的都早六年中榜;但論官職,則有些尷尬,他是由李瑕舉薦才知利州事。
他微微沉吟,道:「雖同樣是自立稱王,吳曦乘天子車、改年號,卻把階、成、和、鳳四州獻予金國,削髮、左衽,他這蜀王是稱臣於金國的蜀王;李瑕不同,復漢中,克關隴、大理,有併吞天下之志,暫時卻未行天子儀駕,未改年號,與朝廷保有餘地。此其一也。」
「有何餘地?自立稱王,已是公然叛亂。」
「是啊,公然叛亂若不剿,朝廷顏面何在?」
「可看諸公反應,有發兵平叛之意乎?」
「你們是說朝廷還能……承認李瑕這秦王?」
陸秀夫還在斟酌言辭。
鄧剡已問道:「君實是說,吳曦是金國的蜀王,李瑕勉強算是大宋之秦王?」
宋有過兩位秦王,宋太祖的四弟、四子死後被追封為秦王。
至於活著的異姓秦王,且還是自封的……
「李瑕不是請官家冊封,問都不問便自立稱王,如此公然造反,朝廷若還能腆著臉貼上去承認,體面何在?」
「掩耳盜鈴!」
「自欺欺人!」
「粉飾太平!」
「若如此,這官我不當了!」
「我隨子高兄辭官!」
「……」
陳宜中捧著茶杯撇著茶,淡淡瞥了眾人一眼,搖了搖頭,道:「國事艱難,往後要含屈受辱相忍為國的事多了,這點氣都承不住,早些辭官也好。」
「不錯。我方才沒說完,當年吳曦反叛之後,韓侂胄不知所措,有人說不如趁勢就封吳曦為王,韓侂胄採納了這提議。」
「問題是如今忍了,往後拿叛賊如何?真就允他裂土分疆不成?」
「諸公自有計較。」
「有何計較,總不能等蒙虜再度南下,我等坐山觀虎鬥?」
「胡言亂語!蕭顯辰你聽聽你說的是甚鬼話!」
「別吵了。」鄧剡阻了旁人說話,道:「君實,你繼續說,李瑕與吳曦還有何不同?」
陸秀夫道:「吳曦自立之後,第一樁事便是在成都營建宮殿,同時派兵沿江而下,聲稱與金人夾攻襄陽。其自立時間雖短,蜀地軍民卻已不堪其亂;反觀李瑕,躬節儉、減徭賦、平物價、倉廩實、法令行,得蜀民之心、亦得關隴人心。」
「躬節儉,只這最簡單的一條……」
「噓,後面的話不必說了。」
「唉,聽君實兄是何意吧。」
「你們方才也說,吳曦之叛非朝廷所平定,朝廷本欲『因而封之』,乃蜀地軍民舉義,誅殺叛逆。今李瑕稱王,一不興戰亂,二不建宮室,精兵減政,輕徭薄賦,豈有軍民興義?那朝廷只能是因而封之。」
陸秀夫說到這裡,回想著這次前來臨安的經歷,心中長嘆。
其實,早在兩三個月前當姜才投奔李瑕時,朝中諸公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,也早就知道最後只能順勢封李瑕為秦王了。
所以他陸秀夫回朝,提議遷都長安,得到的只有那空泛的回應。
越想,越讓人覺得無力。
「可笑!」
忽然有人將官帽一摘,徑直起身走了出去。
公房中諸人轉頭看著這一幕,良久無言。
「沒事,他要辭官還得上表,一時氣不過而已。」
「這是上不上表的事嗎?」
「屈辱。」
「這就屈辱了?諸君忘了靖康之恥了?」
又是一陣沉默,新科進士中竟有人罵了一句髒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