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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概是這個意思。俞德宸也好,張弘基也罷。我們不必總是去追問『你有沒有忠於秦王』,忠誠不是問出來的,不是調查、監視出來的。忠誠有兩種,一是信仰,二是立場。這世上的忠誠大部分都是立場。」
「有張側王妃的關係在,想必張家的立場該是站在王上這邊。」
「哪有這般簡單?」李瑕道:「那我若去一趟開平、和林,把蒙古公主娶個遍,豈不是忽必烈、阿里不哥也得投靠我?」
「這……」
「我舉個例子。」
說到這個話題,李瑕倒是也想起一人,道:「比如張弘范,他的立場便只能與我為敵,不死不休。」
「為何?」
「不能只看張九郎的想法,得先看忽必烈……現在你是忽必烈,你發現張柔的女兒嫁給李瑕了,李瑕一天天變的強大,你該怎麼辦?信不信任張柔?對不對付張柔?如何對付?」
「我……我不知道。」
「那接下來,若是整個張家都傾向於投奔李瑕,連一個忠誠於你的人都沒有了,怎麼辦?」
林子亳不猶豫,道:「那必須滅了張家。」
「你會損失很大,李瑕卻毫無損失。」
「總也好過讓張家投奔李瑕,讓李瑕……不,是讓王上實力增長。」
「沒事,你就把自己當成是忽必烈。」
「是。」
「那如果張家還有一個出色的子弟,絕對地、明確地向你表達忠誠。你怎麼做?還滅張家嗎?」
林子道:「那就沒必要魚死網破了,只要他是真的忠心於我,便利用他控制張家。」
「政治是妥協的藝術啊。」李瑕道,「我不能發兵河北,張家也做不到占據河北,侵占河南,那就必須有人旗幟鮮明忠於忽必烈。」
林子想了想,問道:「若是如此,往後張弘范也有投效王上的可能?」
「沒有。」
李瑕不加思索,馬上便搖了搖頭。
「一開始只是做選擇,之後利益會把立場越推越對立。張家的利益既分為兩端,張家人必然會分化。一邊是與張家有姻親的李瑕正在越來越強大;一邊是舊有的蒙元勢力依舊強大,且還能決定張家存亡。
張九郎之所以對忽必烈忠心耿耿,因為順天路總管之位必然要吸引張家最出色的子弟;張五郎早晚會來投奔我,因為一旦我事成他便是皇親國戚,而他必然當不了順天路總管。
我不可能讓整個張家投靠我,忽必烈也攔不住張家有人傾向於我。這種分裂是註定的,誰都阻止不了。」
……
在漢中時,張弘范不肯出來相見,李瑕便知道再也別想招攬這個人。
在李瑕有實力打到河北之前,張弘范根本也沒得選,也沒必要投效李瑕,忽必烈更重用他、更信任他、給的也更多。
而在李瑕有實力打敗忽必烈之時,也就不需要他了。
因為那時要做的,該是削張家兵權。
到時張家不管剩下多少權力,也不可能分到張弘范頭上。好比開賭之前下了注,沒有開盤了之後還兩頭通吃的道理。
如果最後李瑕敗了,忽必烈不可能給最早叛逃的張五郎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。甚至有可能是張九郎出手清理門戶。
反過來也是一樣的道理。
最先站出來表態的人,能占最大的利益,但同時也冒最大的風險。
總而言之,李瑕充分理解張弘范的立場,也做好殺他或被殺的準備。亂世之中,這都不算什麼。
「說回張弘基。既然已有了張五郎、張九郎站出來擔風險,張家其餘人便不必太賣命,最好的態度便是表面忠於忽必烈,但盡力不得罪我,這是立場。我不信張弘基會如你所言,策反俞德宸來刺殺我或刺探情報,這種反應太過激烈,不符合張家的利益……」
……
保州城西有條河名「一畝泉河」,從西向東流過保州城。
當年張柔重築保州城,引一畝泉河入城,既作防禦,又給城中提供清流水源。
小河潺潺,河邊建了許多水車,用於灌溉農田,在秋日裡構成了一副安寧祥和的景象。
張弘范沿河策馬而行,看著這般風景,原想賦詞一首,腦海中卻無端泛起一句「小橋流水人家」,因為一句詞不免又想到李瑕。
他搖頭苦笑,拉住韁繩,眺著遠處。
很早以前張五郎也曾帶著他們這幾個小的兄弟姐妹來附近踏青,有次問及大姐兒往後想找怎樣的夫婿,當時只六七歲的大姐兒說「要能幫家裡做事哦,讓父親不那麼累」。
那時候多懂事。
總之是每次回到保州,有太多大大小小的往事會想起來,家鄉大概便是如此……
一路行到城外,張弘范卻不急著進城,而是先到了城外的一處莊園。
那是一名張氏族中長輩的莊園,張弘范需喚對方「七叔公」,這七叔公見他回來,很是高興,忙不迭安排果脯茶點。
坐在院中石桌前,看著美婢煮水泡茶,正好寒暄完便聞到了茶香四溢。
「好茶啊。」
張弘范捧著茶杯嗅了嗅,閉目品味了一會,問道:「這品種……龍園勝雪?」
「九郎好眼界。其實我哪懂品茶啊,灌進去都是一個味,購些絕品新茶招待客人,方顯得出實力,不教人小瞧了張家不是,哈哈哈哈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