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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投了,往後陛下攜漠北雄師掉頭南下,如何可擋?
到時李瑕如何且不談,只怕宋廷便要當先將自己賣了,一如李全當年……
思及至此,劉黑馬嘆息了一聲,道:「廉公言重了。」
他正了正神色,道:「我忠誠於陛下,絕無絲毫叛心,請廉公切莫再出言試探。」
「並非試探劉公。」
廉希憲起身,長揖一禮,道:「我自作聰明,陷令郎於險境、累劉公損兵折將。當向劉公請罪,若能贖罪,劉公殺我亦應當。」
劉黑馬無奈,神色愈苦,道:「勝敗乃兵家常事,絕無怨怪廉公之意……」
他其實分得清,李瑕以奇謀擊汪良臣能勝,而廉希憲之奇謀不能勝,不在於李瑕比廉希憲聰明。
而是,李瑕布局太久了,最後還是引誘汪良臣到其境內設伏;廉希憲卻是在將心力用於對付了渾都海之後,不得不倉促應對,遣兵深入敵境,兇險得太多。
另外,劉元禮顯然不足與李瑕為敵手。
誰又能想到李瑕會那麼快趕到漢中?
「五郎抵漢中之後,若直奔大散關,斷不至於匹馬未至。看來,是李瑕設下計謀,在五郎攻關城之前,先擊敗了他。這兒子不爭氣,實怪不到廉公。」
「劉公不必如此,我實在辜負劉公太深……」
帳中,兩人推心置腹了好一會。
廉希憲直道歉至知劉黑馬不再怪罪自己,方才重新坐下,談起往後的形勢。
「趁著李瑕還在漢中,暫未調動隴西兵力,我們且早做準備。」
他的應對其實也簡單。
大散關是不能再攻了,畢竟關中兵力空虛;同時還得布署防備,防止李瑕從隴西攻來。
「也請劉公勿慮,我必呈書開平,此戰之敗,罪皆在我一個,與劉公無涉。另請陛下增兵京兆,平漢中,救回仲民……」
廉希憲聊著聊著,漸漸卻走了神。
李瑕是怎樣的人?
按往日聽說,李瑕用兵多奇謀,詭計層出不窮。然而今日所見,竟是投書宣戰?
這是開始走兵法正道?
或是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?
……
廉希憲腦子裡也偶爾浮過李瑕信上那些話……
回想平生,少年即名滿天下,負青雲之願,以皋夔稷契自勵,欲追跡於三代。
這志向,豈可謂小?
孰為「皋夔稷契」?舜時賢臣皋陶、夔、后稷、契。
不僅是李瑕說的蕭何、張良,他廉希憲是要以遠古賢臣之事業為己任。
如今國家初建、萬事草創,正是一展鴻圖之際,卻被李瑕一封信潑了冷水。
以廉希憲的心志,倒不至於因此而被說服,但確實有些如梗在喉。
想與李瑕辯一辯,卻又感到不宜被對方激怒。
到最後,廉希憲目光堅定起來,自語了一句。
「若非我皇一汛掃之,天柱折而地維陷矣……」
忽然。
「報!」
廉希憲轉過頭,只聽報信聲越來越急。
「報!」
「報!宋軍自秦州而出,逼近鳳翔府!」
……
帳中,劉黑馬稍瞥了廉希憲一眼,心中不由浮起一個念頭。
——這次,廉希憲算錯了,沒算到李瑕已趕回秦州,再次丟了事機……
……
李瑕整編過隴西兵力之後,在隴西已有萬餘兵力。
以三千人留守,他親自率步卒七千人,東進關中。
這七千人是在他回漢中之前,已下令調動至天水;糧草則是開了汪家糧倉,召兩千民壯運送,沿渭水而下。
號稱「以一萬兵力取關中」。
至於李瑕第一個目標,是一個叫「石家營」的地方。
為何?
渭河發源於隴西,經鞏昌、天水,割斷秦嶺、隴山,自西向東而流;
姜水發源於秦嶺,經大散關,於「散杆水」匯流,由南向北,匯入渭河。
兩河交匯處,就是石家營。
換句話說,隴西、漢中兩個高地包夾著關中,渭河、姜水兩條河正是從這兩個高地衝進關中。
占據交匯點,相當於在關中平原上打通一條新的道路,連接隴西、漢中。
可使天水、大散關的兵馬隨時匯合。
之後哪怕敵方的騎兵迂迴,斷了他在渭河上的輜重線,也能從大散關補給。
而若敵方不讓他駐軍石家營?
那就是敵方被迫決戰,主動權易手。
……
這是李瑕第一次以步卒在正面戰場迎戰騎兵,自知十分欠缺經驗,打得很謹慎、也很笨拙。
他近來常看《六韜》,學到騎兵有「十勝九敗」,努力避免的便是敵騎之十勝,盡力促成敵騎之九敗。
而另一方面,李瑕也在權衡著此戰自己與敵方之間的優劣。
論韜略與戰陣經驗,他必然不是如敵方,但好在有提前謀劃,而指揮步兵要比指揮騎兵簡單太多了,勉強算是勢均力敵。
論地形,平原地帶於敵騎有利,但背後是天水、右邊是大散關、左邊是渭河、前面是姜水,他稍占上風。
論兵力,他其實不僅有七千之數,大散關隨時還可出兵支援,人數上有優勢,但以步戰騎吃了點虧,雙方還可以算是勢均力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