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紐璘要在同一個地方大勝,打碎宋軍的長江上游防線,證明他才配得上大將之名。
兀良合台有的勇猛,他有。兀良合台沒有的謀略,他也有……
但,資州兩度失守,宋朝小知縣李瑕像是兩巴掌抽在了紐璘臉上。
「都把你兒子乾死了,你還在這狂。」
紐璘想要報復的、想要證明的一切都得靠贏得這一仗了。
他盛怒之後,反而愈發冷靜,認為比起雲頂城,先殲滅李瑕那小小的千餘兵馬才是關鍵。
眼下的情況急轉直下不假,但也是難得的機會。
宋軍要攻完顏石柱,至少要調動萬人以上的兵馬。這些龜縮在堅城裡的膽小鬼終於敢出來了,正是一舉殲滅的好時候。
只要一萬騎兵能及時趕到,宋軍必敗。
且敘州和神臂城將再無兵力。
比行軍速度,紐璘不信蒙軍會輸,他決意放手一博,再次與宋軍決戰。
騎兵勢疾如雷,火速南下……
……
「你們繼續攻,紐璘給我們的時間不會太多,今日之內必須破城。」
李瑕抬頭看了看天色,只見日影西墜,已時近黃昏。
完顏石柱打仗中規中矩,並不求今日就擊敗宋軍。因他是守方,只要扛過今日,宋軍不能一鼓作氣,明日更不可能攻下城。
至於後日,也許紐璘的大軍已趕到了。
李瑕也很明白,宋軍現在沒有與紐璘決戰的資格,一旦上萬蒙古鐵騎趕到,局面必會再次崩潰。
他無論如何也要今日破城。
偏偏破城的關鍵在人數更多的瀘州軍,其戰船還在逆流中被蒙軍船隻阻截。
李瑕忽然轉身,喝道:「俞田,帶你的人隨我上筏子。」
俞田沒有多問,徑直抱拳領命……
……
朱禩孫也知道戰事到了關鍵時候。
但逆水行舟,無非是靠人力和風力,人力即划槳和拉縴,而長江這種水勢,單靠人力還不行,有時候船寧可拋錨等風。
「東風不與周郎便啊!」
眼看日影西沉,正急得團團轉之際,朱禩孫忽聽有人道:「安撫使!快看……」
他放眼看去,只見十數隻筏子從沱江撞入江口,撞向蒙軍船隻,之後向這邊飛快漂來。
「快接他們上船!」
……
李瑕爬上戰船,直起挺拔的身子走向朱禩孫。
他眼神里隱隱有些惱火,卻又克制。
成都之戰時,朱禩孫遷移百姓,做的十分妥當;之後,為張實措置糧錢也是井井有條……總之今日之前,這位潼川府路安撫使是很稱職的。
但就是這一仗,易士英率長寧軍激戰了整日,瀘州軍的戰船還在長江打轉,攻不破蒙軍水師防線。
「非瑜從何處趕來?將士們太累了,不停劃漿全用在對抗江流……」
「請安撫使下令,船隻北靠,由北岸登陸。」李瑕徑直道。
他與朱禩孫其實關係不錯,但這種時候,已沒時間給雙方互相見禮。
「北岸登陸?」
「是,北岸蒙軍不多,我軍可徑直殺上岸。」
「如何過沱江?」
「走蒙軍浮橋。」李瑕道:「傷亡必然有,但此戰必勝……」
很簡單。
就是這麼簡單。
只為告訴朱禩孫這個簡單的小辦法,李瑕冒險泛舟而下,損失了五十餘慶符軍士卒的性命。
因為朱禩孫想不到。
他能金榜題名、任一方重臣,絕不蠢。為了溯流而上,他想了非常多的辦法。
瀘州軍這一整天,對抗江流、對抗風力、對抗蒙軍,體力告竭猶在死撐,不可謂不艱難。
但朱禩孫就是沒能想到從北岸殺過去,因為他估量不出岸上蒙軍的戰力、判斷不出宋軍在蒙軍箭雨下能否登陸、預算不出瀘川蒙軍的兵力分布。
這是久經沙場之人才能有的能力。
文官節制武將當然也可以做得很好,大宋朝很多擅戰的文官,但朱禩孫不屬於這種。
他沒有打仗的天賦。
……
可惜的是,大宋節制兵權的文臣、皇帝們,犯下的比這還愚蠢的、令人更瞠目結舌的小錯誤不勝枚舉。
……
夜幕降下,宋軍並未停止攻勢。
血在沱江上的浮橋前潑開,灑入江水。
瀘川城頭上,完顏石柱閉上眼,慘然一嘆。
這一仗,他並未犯任何大錯。但還是輸了。
也許該趁著北面那一千宋軍立足未穩之際,果斷帶兵殺出,只要在水戰未敗之前擊敗對方,還有一絲勝機。
可惜,謹慎如完顏石柱,沒有這麼做。
他太害怕失敗,擔心瀘川失守,紐璘一言不合斬殺了他。
敢把孛兒只斤氏釘在木驢上處死的完顏氏……
「轟!」
北城門被砲石擊破,宋軍已渡過浮橋,攻進城內。
完顏石柱轉過身,下令城內的蒙古騎兵們突圍,將戰況稟報給紐璘。
他自己卻沒走,依舊站在那,看著身邊的親衛。
他們都是女真人或北地漢人。
良久,完顏石柱道:「你等,想活?」
……
腳步聲沉重而整齊,宋軍穿過瀘川城殘破的街道,長矛上滿是鮮血。
火把映照著斷牆,蜘蛛網與灰燼在火光中閃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