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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殿上,去往皋亭山議事的諸臣全都回來了,表情各有不同。
吳堅神態疏離,家鉉翁面露悲色,劉祒目光茫然,唯聞雲孫十分認真而鄭重,一板一眼地稟報著諸多大小事宜。
「太后與官家出城之後,高元帥會派人來解散所有朝廷徵召來的義兵,依名冊發還回鄉。其後,他會在臨安設兩浙安撫司,派文官入城安撫百姓、清點錢糧……」
「夠了!」
謝道清忽然哭喊著,打斷了聞雲孫的話,大罵道:「向你問計時一句話沒有,如今降了卻有許多話說?!」
聞雲孫抬起頭,卻也已是雙眼通紅。
他沒為自己解釋什麼,而是應道:「太后為生黎百姓計,不願遷避。而今臣所議之事,正為太后之所顧念。」
謝道清嘴唇張翕了兩下,沒發出聲音。
她似乎暗罵了聞雲孫兩句。
聞雲孫自是聽不到,低下頭,繼續說起來。
「朝廷所要做的是,配合唐軍招降天下各路尚未被攻克的州郡,並發告天下,大宋已歸順,再舉旗相扛者,皆為逆賊。其後幾日,唐軍將分兵屯駐要害之地,並派人接替陵園守軍,防盜賊破壞歷代陵墓……」
「皇子若在溫州舉事又如何?」
「高元帥似不在意,稱官家出降便代表天下一統,他會帶官家回開封覲見,以示太平。」
聞雲孫沒說哪些事是他據理力爭來的,始終是平靜克制的語氣。
謝道清越聽越悲,再次打斷,問道:「官家何日出降?」
「就在明日。」
……
次日,聞雲孫再次見到了趙禥。
經過了御醫的日夜照料,趙禥似乎恢復了一些神志,大部分時候已不再發癲,只是躺在那斜眼看著人。
越被這樣斜眼看著,聞雲孫越發感到悲涼。
有宦官上前,為趙禥解下了髮簪,將他的頭髮完全披下來,又除掉了他身上的闌袍。
「脫……嘿嘿……脫衣了,美人呢……」
這句話忽然有些刺痛聞雲孫。
他心底有些執念終於是開始鬆動了。
於是默默跟在趙禥身後、百官之首的位置,一路出城。
隊伍很長,每個人都披著頭髮,只穿中衣,才出宮門便有人開始泣淚。
就是在這種氣氛中,隊伍緩緩穿過了臨安城,由北面艮山門出城。
前方,看到的是整齊的軍陣,殺氣震天,與宋廷這些俘虜一相比,頗有種「殺雞焉用牛刀」的感覺。
本就泣淚不止的降人們更是害怕,尤其是趙禥那數不清的的妃嬪美人哭聲淒切,教人斷腸。
……
抱著琴走在宮廷供奉的隊伍里的汪元量抬起頭,努力止住淚水。
眼前的一切都觸動著他柔軟的心。
他想要再填首詞,可此情此景,已沒有一首舊詞能完全表達這種哀切。
於是,當身前的人停下腳步,汪元量跪倒在地,放下琴,撫弦,悲聲唱了起來。
「四十年來家國,三千里地山河。」
這是南唐後主李煜的詞,周圍的琴師都熟悉。
難免便有人跟著唱。
「鳳閣龍樓連霄漢,玉樹瓊枝作煙蘿,幾曾識干戈?」
曲詞聲傳到了隊伍的最前方。
謝道清肩膀一抖,連忙抹淚,淚水卻還是不住地落在土地上。
「一旦歸為臣虜,沈腰潘鬢消磨。」
她想到李煜投降之後,境遇並不好……
「最是倉皇辭廟日,教坊猶奏別離歌,垂淚對宮娥。」
此情此景,正如李煜回憶之中,大宋滅南唐之時。
忽然,場面一靜。
所有人的曲詞、悲泣都停了下來,那是唐軍統帥已經到了,向這邊走了過來,最後站在了宋廷君臣的面前,以淡漠的語氣說了一句。
是對他們的悲傷的回應。
「君取他人既如此,今朝亦是尋常事。」
……
「君取他人既如此,今朝亦是尋常事。」
亳州,李瑕留在牆上的血書還在。
一開始是作為證據被保全下來,後來整個宅子都被張家買作產業。待到兩年多以前唐軍攻下亳州,它卻成了御筆。
血跡已經模糊,筆跡也很難看,筆鋒中卻透著凌厲。
在趙宋朝廷投降的一個月之後,宋室宗親與百官恰行到亳州,離開封已經很近了。
高長壽帶著聞雲孫走過小巷,走進了這間廢置的凶宅。
「前些天帶宋瑞看了我大唐如何治理兩淮,今日帶你看看,當年陛下北上時留下的痕跡……」
聞雲孫目光看去,只見高長壽指點了屋子各處,說著這裡死了一個蒙人、那裡又死了一個。
從殺人、到滅宋代興,再看牆上那「尋常事」三個字,讓人能感受到一種近乎冷漠的決然。
他卻還是問道:「高元帥想讓我看什麼?」
「看陛下當年是在何等險境之下奮死掙抗,再決定抗蒙的同時還要反宋。」高長壽問道,「當年他們都是小卒,深入敵境,卻只看到爾趙朝廷的爾虞我詐,值得賣命嗎?」
聞雲孫不答,反問道:「有筆墨嗎?」
「來人,給他筆墨。」
須臾,筆墨拿了上來。
聞雲孫四下看了一眼,走到對面的牆邊,伸手撫去了蜘蛛網與灰塵,提筆便寫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