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7頁
一路出了鉤考局的牢獄,一輛馬車已等在外頭……
「楊參議,請吧。」
楊果只看這周圍的護衛,便知來的是史天澤。
「史公。」
「坐下說吧。」史天澤淡淡道,已不再如以往那樣噓寒問暖,甚至對楊果渾身上下的傷口也視而不見。
「多謝史公相救。」楊果依舊是行了大禮。
「我對阿藍答兒說,你聯絡李璮之事是我吩咐的。」史天澤道,語氣中有些不悅。
「這他們豈不是會懷疑史家?」
「他們當然會懷疑。我也只能說是……早便察覺出了李璮狼子野心,讓你去試探,而李璮圖謀不軌之事,我已寫了奏摺稟報大汗。」史天澤道。
楊果愣了愣,沒想到史天澤會這樣將罪責攬在身上。
「話雖如此,只怕史公還是要惹上無數猜忌,這……」
「這必然如此。李璮這個蠢貨,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,還要我去試探嗎?!」史天澤話到這裡已有怒意,又喝道:「你們……簡直是愚不可及!」
楊果愧疚,連忙要拜,謝這樣的大恩。
「起來。當我很想救你?還不是被人逼的。」史天澤冷著臉道。
他當然可以故作義氣深重、施恩楊果,但沒有必要了。楊果早晚會知道事情的始末,現在假惺惺的,倒顯得他是個小人。
還不如將不悅擺在臉上,顯得他坦蕩。
「被人逼的?」楊果詫道。
史天澤道:「上個月,你勸我與李璮舉事時我便告訴過你時機不對,你不肯聽,淪落至此,咎由自取,我本不欲救你。」
楊果深深嘆息一聲,眼中已有悲色。
史天澤繼續數落道:「你活到這個歲數,竟連局勢也看不明白?」
「史公說的,我都明白。」楊果終於應道:「如今不是最好的時機……」
「呵,你明白。」史天澤嗤笑了一聲。
楊果緩慢地伸出手,掀開車簾看了一眼,見外面只有史家的心腹。
做這動作時,他牽動了身上的傷口,他臉上抽搐了一下。
「史公想要的時機,是蒙哥與忽必烈爭鬥,拼得兩敗俱傷……但,這樣的時機真會來嗎?若不來,便永遠不舉事嗎?」
史天澤不語。
楊果又道:「我明白,以史家如今的地位,哪怕什麼都不做也能保住世代富貴,舉事之心並不堅定……」
「什麼都不做?」史天澤冷笑道:「你知道這些年我是何等如履薄冰?此事須萬分謹慎。」
楊果苦笑著搖了搖頭,道:「只怕謹慎著,謹慎著,一輩子便這般過去了。」
「你以往不是這樣的。」
「以往,我不曾看到希望。」
「什麼希望?趙宋小朝廷戰勝了兀良合台那個蠢貨嗎?兀良合台每有小勝便驕傲輕敵,我早料到他要敗。但於蒙古之國力有何影響?」史天澤道:「少一些兀良合台、阿答胡這種僅憑蒙哥信任便任帥、實則能力平平之輩,蒙古國只會更強!」
「不可否認宋軍是能牽制蒙古的。」
「不夠。」
「何時才夠?忽必烈真敢造反嗎?他不敢!」
「這些年我們一直在告訴他『行中國之道為中國之主』,不停刺激他的野心,終有一日……」
「史公啊,成大事不可能盡善盡美,總該要冒些風險。」楊果道:「此次鉤考,忽必烈不反,極可能從此失了權柄,再無機會。」
「不,他不會。」
「你想要的兩敗俱傷才更不會。」楊果道:「蒙哥有親征之意,萬一要召史公出征,豈還有更好的機會?」
「夠了,我們爭論得夠多了。今日沒心情再勸你這老糊塗。」
史天澤已從這場談話中聽出了許多東西,什麼「冒險」云云,完全不像楊果以往的為人,顯然是受人影響甚深。
「李瑕又到開封了。」史天澤靠在車壁上,似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。
楊果有些詫異,問道:「他來做什麼?」
「來救你,逼我救你,為此不惜捉了二郎。」
楊果呆滯了一會,嚅了嚅嘴,心境在這瞬間異常複雜起來。
史天澤沉思了一會,道:「李瑕必然會來見你。而我有兩條路,殺了他,或滿足他的要求,讓他放了二郎……」
不等史天澤開口,楊果已道:「史公放心,李瑕不是沒分寸之人,我會讓他放了二郎。絕不傷二郎性命。」
史天澤點了點頭,閉上眼,也不再多說。
……
馬車一路馳到楊府,楊果下車一看,只見不少鉤考局與史家的兵士包圍在外面。
他嘆息一聲,步履蹣跚地進了門,家眷與僕從們都已圍了上來,訴說著擔憂與劫後餘生的慶幸。
楊果勉力與他們聊了一會,獨自步入書房,關上門。
「出來吧。」他緩緩說道。
然而書房裡寂靜無聲,沒有人回答。
這讓楊果仿佛回到了去年在知時園找李瑕時的場景。
他卻還不死心,又道:「小子,出來吧……」
……
那邊史天澤才乘車回到府邸,門房便快步上前,稟報導:「阿郎,有人送來了拜帖。」
史天澤接過,打開一看,卻見裡面只有四個字。
「開寶寺塔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