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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瑕點點頭,道:「那算了。」
他心想聶仲由安排白茂住這個屋就是存著試探白茂聽不聽話的意思。
於是他也隨便試探一下白茂與自己的交情罷了……
這夜,白茂竟是睡在屋頂的橫樑上。
天光未亮之際,有人在院子裡敲了一聲鑼。
那名叫林子的年輕人喊道:「雞鳴狗盜們,都起了!爺爺帶你們到北面故土逛一逛……」
第五章 采石磯
「天門中斷楚江開,碧水東流至此回。兩岸青山相對出,孤帆一片日邊來。」
長江邊上,韓承緒用蒼老的聲音吟誦著這首詩,指著遠處介紹了一句。
「那邊就是李太白詩中所云的天門山了。」
韓巧兒把手放在眼眶上,往上游張望了一會,奇道:「祖父,我怎麼沒看到呀?」
她今年十二歲,樣貌還沒長開,瘦瘦小小的,臉也黑,穿著一身破舊衣服,看起來並不漂亮,只有一雙眼睛頗為靈動。
韓承緒道:「因為天門山在當塗縣的西邊,那裡江水太急,我們要到東邊的采石磯去渡河……剛才這首詩你記下來了嗎?」
韓巧兒脆生生地應道:「記下來了,天門中斷楚江開……」
等孫女背了詩,韓承緒又說道:「說到采石磯,李太白就是在此地仙逝的。」
「祖父上次不是還說李太白是飲酒過度,醉死在宣城嗎?」
「那是一種說法,這是另一種說法。」韓承緒道:「說是李太白在江上飲酒,醉後,跳入水中捉月,不幸溺亡,所謂『醉酒捉月,騎鯨升天』。」
「祖父,我更喜歡這個說法,這樣死掉更像我想像中的李太白。」
「還有幾首關於采石磯的詩……」
劉金鎖回過頭,打斷道:「我說老書呆,你都這麼大年紀了,一路上說個沒完沒了,不累嗎?」
「小老兒自是也會口乾舌燥,但想著能多教給娃兒一點就多教一點。」
「哈,小女娃兒懂這些有啥用?」
韓承緒苦笑道:「這世道亂嘍,先賢所學還得有人一代代傳下去嘛。」
「那是你的金國亡了。」劉金鎖鄙夷道,「我們大宋世道可不亂,讀書人多得滿地走。」
韓承緒賠笑了幾聲,卻繼續教韓巧兒背詩。
小丫頭記憶極佳,只念了一遍就能把內容背下。
完成了這個小小的學習任務,她隨即轉頭看向李瑕,嘰哩咕嚕地說起來,用的卻是蒙語。
李瑕吃力地用蒙語與她應答,但還說得非常不流暢。
偶爾,韓巧兒會批評他一兩句。
「李哥哥,你又說錯了,說這個詞的時候不能送氣,要這樣閉氣。」
韓承緒道:「巧兒你自己說得也磕磕絆絆……」
這一行人就是聶仲由所帶領的去往開封的隊伍。
隊伍一共有三十二人,扮成商隊,帶了六輛馬車拉著貨物,每輛車兩匹馬。
貨物由馬車載,人卻只能靠步行,從臨安府走到當塗縣花了整整六天。
之所以帶上韓承緒、韓巧兒,也許是因為有老人和小女孩能讓他們看起來更像商隊……也許還有別的原因。
祖孫倆本來也是徒步而行,是李瑕提出讓他們坐在貨車上。
聶仲由認為他們完全能夠走到開封,這至少比當勞役要輕鬆。但他這人眼中只有功業,對尋常瑣事懶得計較。
李瑕看出了這點,能對這小事做出安排,算是成功試探了聶仲由的性格。
出發之後,聽說韓承緒曾是金國的翻譯官,李瑕於是向他求教蒙語、女真語。
這六天的行路都能聽到他們嘰哩咕嚕的對話聲。
李瑕語言天賦不算好,但勝在刻苦、專注,一如他曾經練習擊劍之時,進益飛快。
而韓巧兒蒙語還不熟練,正好相互練習。
這日,終於走到了采石磯,這裡屬太平州,即後世的馬鞍山市。
采石磯作為長江渡口之一,官道上設了關口收稅。
他們這一行人本就是扮作商隊,免不了繳稅、盤查。
官府嚴禁鐵器、銅錢向北流通,他們的馬車上有不少這些違禁品。每次過關,聶仲由從來不拿出什麼官府信令,全是靠用錢賄賂。
隊伍中有個名叫吳德賢的中年男子,原是個走南闖北的帳房先生,現在表面上看起來是這個商隊的領頭,實則在聶仲由面前屁都不敢放一個。
見稅兵來查,吳德賢熟練地揣著他那裝著銅錢的褡褳就湊了上去應付。
至於其他人,則是站在路邊等著。
他們一個個拿刀帶劍的,但那些稅丁收了吳德賢的錢,自是不管。
李瑕戴著鐐銬、佩著劍,站在道旁,忽聽隊伍里有人低聲罵了一句。
「綱紀廢弛,只看此事便知平日裡有多少銅、鐵外流,國事亦是壞在這些頑痞身上……」
李瑕側目看去,見說話的果然又是蔣興。
蔣興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,不同於李瑕這些雞鳴狗盜之輩,他是軍官出身,是隊伍中的二號人物。
這人顯然有幾分報國熱忱,一路上也不是第一次謾罵稅兵這種索賄行徑了。
明明是他自己又帶違禁品又行賄的。
不過蔣興也懂分寸,沒有真的站出去吵,只是向聶仲由低聲抱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