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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氣正好。
議事堂上桌椅陳舊,但兩排官員坐在那,不論老少,個個都是腰板筆直,精神奕奕。
秦王基業初創,正是生機蓬勃之際。
「引渭穿渠,起長安並南山下,至黃河三百餘里,另治廢堰營田六十莊,計田八百五十四頃,今秋約收二十五萬石……」
奚季虎猶雙手捧著摺子在念著,把今年春耕的田畝數從關中一直說到河西。
「宜於古涼州建鎮戎軍以備蒙虜,請於城四面置屯田務,開田五百頃,置軍三千人、牛一百四百頭以耕種之,再置堡寨,使其分居。無寇則耕,寇來則戰……」
他這說的全是數字。
站在議事堂四角的幾個侍衛聽著聽著,困得不行,已經連著把頭往下磕了許多次。
端坐在上首的李瑕卻半點沒有覺得乏味,很認真地一邊聽一邊記,以求做到對這些事都心裡有數。
事實上,恰是因為他這個秦王始終態度勤勉端正,上行下效,才讓下屬人都是一副認真做事的模樣。
有些人可以嘻嘻哈哈,活出自我,一聽這些數字枯燥乏味就走神,如孫德彧所言「道法自然,無拘無束」。李瑕不行,只要他還想在這亂世對抗蒙古,就必須做到常人做不到的。
至於「無拘無束」對他而言不是奢侈品,是根本就不存在的概念。
李瑕有這樣的自覺,堂上的官員們對他也十分滿意。
坐在最上首的韓承緒目光看去,感慨不已,以前那個每每傷痕累累的李瑕如今已是雍容文雅,頭髮梳得整整齊齊,一身袞袍雖不華貴,卻盡展威儀。
這邊還在說話,那邊關德輕手輕腳從後面繞進來。儘量在不驚憂諸位相公的情況下將一封公文擺在李瑕案頭。
能在議事時送進來的文書,只有李瑕交代過的「軍情司若有情報馬上送來」。
目光看去,有兩封信,封蠟完好,一封是林子的情報,另一封是李曾伯的回信。
李瑕抬了抬手,止住了奚季虎的匯報,因為他一會還要繼續聽。
拆開兩封信看過,他環視了堂中一眼,將信遞給韓承緒,道:「都看看吧……依軍情司的打探,依河西經略府的判斷,蒙軍在九原城並沒有五萬兵力,興慶府可以打。」
他這句話一出,堂上眾人都有些緊張起來。
韓承緒首先與楊果對視了一眼,將手裡的情報遞過去。
後面韓祈安、李冶、吳璞、奚季虎、陸秀夫、董文用等人雖還未看到信,卻都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……
說來,李瑕想攻興慶府不是一日兩日了。早在前年李璮叛亂還未被平定之時,他便與李曾伯出兵河西走廊,只是在打興慶府時因為忽必烈掉頭打關中了才不得不停下。
關中之戰結束,才稍緩了一口氣,李瑕就已派軍情司打探忽必烈到底還留了多少兵力在河套,為的就是繼續攻興慶府。
這些,眾人之前便知曉,他們緊張的有兩點,一是戰事規模不能太大,眼下是與民休息的時候;二是,不希望李瑕再親征。
開年以來,李瑕時不時就到城外親自訓練選鋒營,若說秦王好武,保留了一點小愛好,眾人可以接受。
但若是為了親征興慶府,絕對不行……
一時間,眾人紛紛向李瑕拱手。
「王上!」
「看來都想踴躍發言。」李瑕道:「韓老先說吧。」
韓承緒捻著花白的鬍鬚,沉吟了一會,開口不談戰略,談的還是糧草問題。
「興昌六年以來,川蜀年年與蒙古作戰,直到去歲三月。換言之,去歲以前,不論川蜀有多少繳獲、多少收成,基本都耗在這戰事裡,還有戰後的撫恤、封賞……」
他說得很慢,話里的意思用一個字即可表達——窮。
之後又說李瑕治下的情況。
大理不說是賠錢的,但沒有二十年的生息,基本不可能提供多少賦稅,或者說從大理運些可憐的錢草過來還抵不上路上的消耗。宋太祖玉斧一揮不要這地方,並不是毫無道理。
好在,川蜀包括漢中在去歲倒算是豐收。
雖說經歷了被蒙軍殺戮一千萬人,如三十年以前那樣供應一百五十萬石軍糧的碩果不可能再做到,但李瑕還是徵收了近三十萬石糧食。
這可稱得上奇蹟般的產量,也是他執政以來初次有所積累。
但若不是忽必烈掉頭去打阿里不哥,三十萬石糧食根本也不足以供應戰事持續下去,算上路途上的損耗,也許兩個月、三個月就一乾二淨。
若不是運氣好,憑什麼扛?
運氣好攢下這一點錢糧,還要修水利、建城防、增加軍備、鋪橋修路,還要積累糧草應對以後蒙古的舉國攻勢……
能拿多少再去打興慶府?
韓承緒表達出這個意思之後,語氣漸漸鄭重。
「如今攻興慶府,所費幾何?便是攻下興慶府,兩三年內所獲錢糧幾何?可有助於王上到時抵抗蒙元大軍攻勢?」
李瑕道:「若是要算這個帳,那必定是虧的。不說兩三年,我們若占下興慶府,五年十年內必然是要一直付出更多的錢糧去守這個地方,維持它的秩序,這一仗,絕對是不划算的。」
土地絕不是越多越好。
包括大理、西夏,宋軍並非是打不下來,而是不划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