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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大汗再召佛道兩教辯論,實為平息佛教之憤怒。且不說汗廷信重與否,只談『老子化胡』一說,我查閱典籍,唯見《史記》上一句『西出函谷關而去,莫知所終』,別無記載。既缺乏實據,想必是辯不贏了。」
「啊?」孫德彧好生失望。
他入全真教以來,一直是深信釋迦牟尼是老子化身,沒想到連史樟都查閱不到記載。
「本以為若是輸了,那也是因汗廷偏袒,可這樣……」
史樟擺了擺手,道:「你我修道,講究的是清淨無為,非是為爭搶地盤,成敗又何必介意?」
孫德彧道:「話是這麼說,但我又不像師父那般修為高深,當然介意。」
史樟笑了笑,問道:「你為何學道?」
「自是為了修行。」
「知我為何喜歡與你來往嗎?」史樟指了指孫德彧,道:「因你為人率真,不虛偽不說謊……說實話。」
「好吧,當道士自是為了活下去。」孫德彧道:「我是四川眉山人,因戰亂喪親,寄養在終南山,不當道士哪有吃的?」
「還算坦誠。」史樟笑了笑。
「說實話,我就不懂二郎你,分明長在王侯之家,不肯錦衣玉食的享樂,卻當個散修之人。」
史樟說孫德彧坦誠,他自己卻不坦誠,隨口道:「故而說,我比你更有道心。」
「那倒也是。」
孫德彧有些發愁地嘆了口氣,又道:「如今這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,全真教若是衰敗了,日子就難過了。」
史樟悠悠道:「當年長春真人不遠萬里會見成吉思汗,為全真教積四十餘年福祉,至今享盡嘍。」
「享盡了?」孫德彧自語道:「我分明還沒開始享呢。」
「自吐蕃歸附大蒙古國後,全真教由盛轉衰已成定局。」
「就沒別的辦法嗎?」
「除非再有一次『龍虎相會』。」
孫德彧當然知道龍虎相會,卻不明白史樟話里的意思,不由頗為疑惑,問道: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「誰知道呢。也許三四十年後,你我之間便是一場龍虎相會。」
史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,平日故意附庸風雅,但偶爾還是忍不住稍顯出心中的想法。
他說完,自知失語,但對方只是一個小道士,倒也無妨。
史樟笑了笑,擺手道:「好了,不與你這小道童閒聊了,走了。」
孫德彧看著他施施然然向外走去的背影,猶自不解。
「三四十年?就算萬一我成了掌教,能比作長春真人,你卻要當成吉思汗不成?龍虎相會,牛皮吹得真大……」
……
那邊史樟回到家中,立刻便到書房見了史天澤。
「怎去了這般久?」史天澤背對著史樟,正負手看著牆上的地圖。
「若孩兒只見過張真人便匆匆回來,旁人便知孩兒有事尋他。因此又找了個小友閒聊了一會。」
史天澤頭也不轉,淡淡道:「話雖不錯,但你老莊之學接觸得多了,做事散漫,往後還能做到雷厲風行嗎?」
史樟一愣,頗受啟發,行禮道:「父親教訓的是。」
「阿藍答兒竟真敢動趙璧。」史天澤沉吟道:「去歲那件事,趙璧是知情者,萬一將我供出來……」
「依孩兒所見,趙經略使當不至於這般愚蠢。」史樟道:「今日阿藍答兒扣押趙經略使,罪名是『剋扣軍賞』,倘若趙經略使敢供出父親,反是叛國之大罪。再者說了,他深陷牢獄,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父親。」
「事關史家存亡,不可以常理度之。不怕一萬,只怕萬一。」
「是,孩兒不敢大意。」
史天澤道:「我與趙璧共事多年,他是否剋扣軍賞我最清楚。阿藍答兒動他,只因他是漠南王的人,且是漢人。」
史樟道:「但我們史家不同。祖父於成吉思汗時便歸順大蒙古、父親你則是窩闊台汗的漢軍三大帥之一,我們史家從未受過漠南王提拔。」
「但漠南王以漢法治漢地,我們親近於他……此事,大汗心知肚明。」史天澤緩緩道:「阿藍答兒並非不想動我,只是忌憚我手中的兵權罷了。」
史樟感受到史天澤深深的為難,皺眉沉思起來。
他抬起頭,目光落在牆上的地圖上,此時才發現史天澤一直在看地圖。
「父親莫非是在考慮……」
「今日趙璧才被扣下,楊果便來見了我。」史天澤語速很慢,顯然還在思考,「他問我,漠南王已被奪了兵權,往後漢地將不再以漢法治理,我可願屈從?」
史樟眉頭皺得愈深,喃喃道:「孩兒雖忠誠於大蒙古國,然自幼習得儒道,習得詩詞歌賦,亦有經世濟民之心……豈忍看中原再淪為牧馬之地,連回回人也踩在我等漢民頭上?」
「楊果亦是如此說。」史天澤低聲沉吟道,「案上有幾封情報,你看看吧。」
史樟上前,拿起那幾封秘信,才看了兩眼便吃了一驚。
「這……宋軍有這等實力?竟能又斬一都元帥……宗王阿卜干……」
過了一會,他竟是又在情報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。
「李瑕?此人還未死?果然是個禍害……」
史天澤道:「蒙軍攻不下蜀地,阿藍答兒南下鉤考,塔察兒攻京湖的情報已被楊果傳給宋人,還有山東李璮也在蠢蠢欲動。一切看起來都是舉事之機啊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