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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且問李節帥一句,若苻堅、元宏非華夏之君,隋唐之法理正統又在何處?
當今陛下,文才武略,遠勝於秦文昭皇帝、魏孝文皇帝。盛世之興,指日可待。
陛下去夷即華,欲定天下之亂,而後,修禮樂、興制度而文之,如何不是華夏正統之君?!」
話到這裡,賈厚心神激盪,滿臉動容。
李瑕猶坐在那,神情平靜,隨口應了一句。
「那你也叫忽必烈解辮髮、褪氈裘、披龍袞、易姓名,徹徹底底當個華夏之君。」
「會的!」賈厚昂首應道。
「會嗎?」李瑕又問。
賈厚袖子重重一摔,語氣鏗鏘有力,道:「只等平定阿里不哥之叛,陛下便改國號、遷國都、披龍袞、立太子……」
「你想得美。」李瑕打斷道:「我告訴你,忽必烈不會。」
「閣下不知史,妄自揣度吾陛下恢宏氣度!」
「我知劉黑馬祖上是契丹人,賈先生呢?」
李瑕問過之後,復又再問道:「先生是漢人?」
「范陽賈氏!」
「好,你我平心而談幾句,談談我為何說忽必烈不會披龍袞、易姓名。」
李瑕微有些無奈,緩緩道:「因為……他們不再敬畏我們了。」
賈厚一愣。
「前秦、北魏,還有前趙,或許還有遼國,這些胡人對我們有敬畏,他們崇尚漢家文化。五胡十六國、五代十國,他們都知道我們有秦、漢、唐這般的強盛的大王朝。萬邦來朝,誰不心嚮往之?
然而啊……自宋代以降,他們已經不再尊敬我們了。」
話到這裡,李瑕苦笑了一下,喃喃道:「還尊敬我們什麼呢?喪土求和?
姚樞說的不錯,趙氏自棄中原之地、自毀正統之名、自滅中興之將……
北人歸北、南人歸南,遺禍百年,流毒無窮。
我們今日之艱難,從來不僅僅是因為蒙古太強大,匈奴不強否?突厥不強否?
我才從臨安回來不久,臨安風貌……暖風熏得遊人醉。弱主當朝、黨爭不絕。便是連我也看不起,又何談你們?更何談蒙古人?
我也希望忽必烈能像苻堅、元宏。可回首這三百年,懦主庸臣,我們抬得起頭嗎?他的祖先打下了如此廣闊的疆域,他以黃金家族的血脈為驕傲,能看得起我們?我理解他,真的理解,換作我是蒙古人,我也不會像宋代以前那樣敬畏漢制。我知道,忽必烈肯做到這一步,他妥協了很多,很難得。而你們,非常不容易,但……」
這個「但」字出口,李瑕抬高了音量。
「但漢統不該是像你們這般恢復的,委曲求全、苦苦哀求地去恢復!
你們想過沒有,低下去的頭抬起來了嗎?!
要想人家瞧得起我們,我們不能求著人家,等被打敗之後,哭哭啼啼地求著他們高看我們一眼。
當我們無能、軟弱,只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,這希望就永遠是空中樓閣、夢幻泡影!
我承認忽必烈是法理正統上的中華之君,我一直都承認。
我也感激你們,是你們的努力使法理衣冠文化血脈,可以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中傳承下來,甚至可以說,我欽佩你們……因為若沒有你們,也不會有我。
但不夠。
還不夠。
我們……先得打敗它,不僅是忽必烈,也不僅是蒙古國,我們的敵人是我們自己。
三百年失地之恥辱、三百年敗北之恥辱、三百年的民生潦倒之恥辱……
我們要打敗的,從來都是這些恥辱!
終結這些恥辱,然後,重振漢家雄風。
如此,我們才能用發自心底的驕傲來高喊一句,『這徹徹底底是我們的大一統的盛世王朝』!」
第六百一十八章 分裂
「我們?」
賈厚反問了一句,指向李瑕,道:「誰與你是『我們』?!喪地求和者,從來只有爾輩南人!」
當李瑕提出一個劉黑馬不可能答應的要求時,他就很清楚,背後必然藏著暗招。那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接招,不要再來漢中。
但為了救回劉元禮,他還是來了。
來之前,他告誡過自己很多遍,此行只為救五郎,不能被李瑕牽著鼻子走……
偏偏,此時站在帥府大堂上,與李瑕爭吵到這裡,他情緒還是難免激動起來。
「三百年之恥辱?爾輩之恥辱!休將我等中州人物與爾等南人並論,欺賈某人不知史耶?!
遼亡之際,趙氏聯金滅遼,然,滅遼者,孰人哉?!
金興之際,自磁、相、開德、澤、潞、晉、絳、汾、隰,河朔豪傑期日興兵,眾所揭旗,以『岳』為號,聞風而動,中原百萬義軍風起雲湧,然,廢北伐之事者,又孰人哉?!
汝二帝受俘,奇恥大辱,猶能自廢武功,卻與我中原豪傑何干?!
趙氏之庸臣史浩,位列相位,也敢言『中原決無豪傑,若有之,何不起而亡金』?
中原決無豪傑,若有之,何不起而亡金?可笑!滑天下之大稽!
閣下言敢『我們』、『我們的恥辱』?與史浩又有何區別?!
啐!
不是我們,是你們的恥辱!
你們這些南人……臉皮都不要了!」
賈厚真的很生氣,話到最後,語氣都直白了許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