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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風吹來,帶來了一陣冷冽而又清爽的空氣,讓她得以緩了口氣。
又一會,她才聽到了殺喊聲。
……
「李德輝謹慎又謹慎,還是讓唐軍襲營了。」
玉昔帖木兒心中冷哼著,翻身上馬,沒有馬上殺向正在廝殺的地方,而是開始喝令自己的將領們馬上去把士卒喊起來。
這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該做的。
可惜的是,有一句話他說對了……這個大營里,只有他這個統帥能打仗。另外四名萬戶,全是些躺在祖宗功勞薄上混吃等死的。
平時沒什麼,真正遇到硬仗了,這種壞處才顯現出來。
很快,不遠處的營帳里已傳來了慌亂的驚呼聲。
「攔住潰兵!」
「別讓潰兵衝過來……」
突然號角聲一揚,有漢語的大吼聲傳來。
「殺啊!」
「殺啊!」
氣勢驚天。
剎那間,這種雙方士氣的對比,讓玉昔帖木兒腦中懵了一下,想到忽必烈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。
「你相信嗎?除了你與少數幾人,如今的蒙古將軍們不太好打勝仗了啊,所以本汗才不得不靠漢軍……」
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餘暉
蒙古戰士們沒有俸祿。
因為成吉思汗說過,要想坐收漁翁之利是不可能的,唯有勇敢地殺戮才能得到財富。
這能夠在開疆擴土的時候極大地激起了他們的鬥志。
可惜征西域的戰事才打到一半,忙哥剌就要東返。
換言之,大軍之中的蒙古戰士一年沒有照顧家人、沒有放牧,長途跋涉走了個來回,除了一身的疲憊並沒有任何收穫。
少有人考慮過他們的心情。
在西夏、金、宋,以及各個國人的眼中,他們是屠夫、是侵略者,是兇狠的、可怕的,是一個一個披著盔甲、舉著彎刀的殘暴的形象。
而在黃金家族與其姻親貴胄眼裡,他們是千篇一律的戰士,是麻木的牧民,是數字。
這天夜裡,當從南面潰逃回來的騎兵不管不顧地縱馬沖回營地、帳篷被點燃、馬匹受驚嘶叫著踩踏過來,當唐軍緊隨其後殺來,弩箭亂射,長矛亂捅。
當這一切發生,被視作數字的士卒們有不少終於崩潰了。
「別殺我!」
一個名叫那日松的元軍士卒才衝出營帳,只見撞倒了自己帳篷的潰兵已經逃得遠了,而與自己同帳一起睡的四個人已逃了兩個,死了一個。
剩下的一個受了重傷,正倒在地上打滾,血從脖子上狂噴不止。
那日松低頭一看,自己沒有披上盔甲,馬匹又不知逃到那裡去了,只好跪在地上。
周圍各種聲音都很大,他喊話時用盡了全力,根本沒有想過敵人能不能聽懂他的蒙古語。
「別殺我……我不想打仗了!」
這一喊,幾年來所有的苦難湧上了心頭。
他家住在烏拉蓋河畔,他的祖父是個英勇的戰士,追隨成吉思汗東征西討,曾經也帶回了很多的家當,但在第二次長子西征時再也沒有回來。他的父親有三個兒子,死後三兄弟各分了一百頭牛羊。
七年前,那日松被徵召討伐阿里不哥。
為此,他賣掉了所有的牛羊,置備馬具、武器。
但這已不是他祖父的那個年代,就算打了勝仗,戰利品也少得可憐。從烏拉蓋河到開平,再到漠北,河套,西域……他的足跡走遍了萬里,有勝有敗,卻毫無收穫。
三年前,他受了傷,又失去了戰馬,只能騎著幾匹劣馬回到了烏拉蓋河畔,到家才知道母親與二哥早就死了。
幸運的是,沒多久,他那傷病纏身的大哥也死了。
他收繼了兄長的妻子,還有僅剩的二十頭牛羊。
好景不長,去歲他又被徵召,為了重新置備馬匹,他賣掉了他的妻子。
他永遠記得那一天,木其日直接被人帶進了帳篷,臨走時轉頭看過來的眼神是那樣麻木。
一個男人把駿馬與皮甲交在他手裡,轉身就走進了帳篷,故意大聲喘氣。
當時他心想,像祖輩一樣去征戰、去搶掠,失去的一切都會回來。
沒有!
這一路西行,全都是被祖輩殺燒搶掠、屠戮一空的土地,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搶。
好不容易快要打敗兀魯忽乃了,安西王卻又下令東歸。
駿馬餓成了瘦馬,青壯的戰士已到中年,傷病疲憊交加、體力衰弱。
祖孫三代人,為黃金家族效命了三輩子,最後一無所有。
今夜,他賣掉妻子再換來的馬匹不見了,皮甲沒有披,眼前只有無情的唐軍士卒策馬衝過來……
「別殺我!我是烏拉蓋河畔的那日松!我只想回草原上放牧,再也不願拿起彎刀打仗了!」
當打仗不能再帶來無盡的財富,只能帶來無盡的苦難,曾經的驍勇的蒙古戰士也會厭戰。
厭戰就會求饒、投降。
……
李瑕策馬而過時,正見到了這一雙雙哀求的眼。
他手裡架著的長槊微微往裡收了一些,沒有殺他們。
他已經能感覺到蒙古軍隊的戰力衰退了,尤其是在忽必烈與阿里不哥爭奪汗位這幾年之後。
大蒙古國之崛起,在於鐵木真以強大的統治能力建立了一個簡陋又有效的政權,這個政權又遇到了腐朽至極又非常富饒的幾個中原政權,於是通過掠奪,能極大地激勵蒙古戰士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