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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來很久的時間裡,李曾伯說的幾乎都是這些小事、瑣事。
若不了解他,只聽這後半段的談話,只怕要覺得他滿腦子都是門戶私計。
實則卻是因為過往以來,他與李瑕所談論的一直都是戰事、戰事。只有到今天大勝之後,才有時間和心思說這些。
「朕都答應,但光復中原還需李卿再出一份力。」
「可老臣七十歲了……人生七十古來稀,何況老臣能在暮年有如此大勝,何其幸甚。當年被褫職,老臣還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。」
李瑕臉一板,道:「你我要做的還不僅於此,不可失了心氣。」
「請陛下放心,老臣不是吳履齋。」李曾伯又強調了一遍。
要比老友強一點,或許是他最後的一點執拗。
李瑕這才安心了些,想了想,轉身走到案幾邊,提筆打算寫首詞。
卻聽身後有輕微的聲音喃喃道:「吳履齋可沒活到七十歲。」
李瑕愣了一下,轉過頭。
正要開口,忽聽「咚」的一聲響,外面有鼓聲響起。
聊了一夜,竟已是天光大亮了。
「陛下,殺虜酋了。」有將領在帳外稟道。
李瑕點點頭,道:「李卿一道看殺頭吧。」
李曾伯眼神一亮,又有了期待,竟還撐了一下想要起身。
……
營盤山下。
數不清的士卒、俘虜列著陣,伸長了脖子仰望著。
絕大多數人其實什麼都看不到,但還是踮著腳滿懷期待。
唐軍將士們想看到的是三十多年的艱難抗爭,終於能有一個機會狠狠地出口氣;蒙元俘虜們想看的是權威被打碎,可以重新整理自己的人生。
還有很多人只是跟著看熱鬧,跟著一起期待,一起緊張。
終於。
「嘭」的一聲炮響,一顆人頭被高高掛起。
十餘萬人等待,卻只是如此簡簡單單。
甚至連人頭都不是忽必烈的。
但是,有無數人的觀念乃至信仰,在這一刻轟然崩塌。
在他們心中,蒙元天下無敵的時代徹底落下了帷幕。
……
唯有在沙漠中的某一處,還有人並不甘心。
張易正背著一個衣著襤褸的人艱難地走著。
「你是最忠心的勇士。」被背著的人開口用蒙語說道。
他的鬍鬚颳得很短,滿臉的青茬顯得十分滑稽。沉重的身體壓在張易背上,仿佛隨時要把張易壓垮。
「長生天見證,本汗永遠不會忘了你的忠誠……」
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青松
大宋咸定八年,四月。
臨安依舊是那個繁華的臨安,哪怕天下格局已經天翻地覆。
西湖畔正是風光最好之時,湖面風煙飽姿態,一番到眼一番新。
兩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從豐豫門走過大瓦子的小巷,踏過石板路,一直走到某間小院前。
這院子門前並沒有懸掛牌匾,只有一個青衣小廝站在那候著,見兩個文士來了,小跑上前迎了。
「劉相公、黃相公,有請,阿郎讓小人在此恭候兩位。」
劉芾與黃鏞對視了一眼,都點了點頭、整理了衣襟,隨著這小廝向院中走去。
院子不大,大門內就是個壁照,繞進裡面,屋宇修建得十分雅致,一眼可看出此間主人格局。
「兩位相公稍待。」青衣小廝告罪一聲,匆匆跑去通傳。
劉芾點了點頭,轉頭看向不遠處柱子上的一副對聯,目光微微一凝,低聲念了出來。
「世間善惡分長短,善是青松惡是花。」
「只見一日嚴霜到,見了青松不見花。」
黃鏞聞言也看過來,微微一笑,若有所思,道:「他這不像是對子,若說是詩卻忒平白了些。」
「也就是他如今的處境能寫出這樣的……」
「哈哈哈。」
一陣笑聲傳來,陳宜中從廊下轉了過來,人未到而聲先至。
他大步先到了劉芾面前,熱忱地打了招呼。
「聲伯兄,多年未見了!」
劉芾上下打量了陳宜中一眼,感慨道:「與權變化真大啊,氣格不凡、官威凜然,好一位陳尚書。」
陳宜中笑著擺手,同時還沒冷落黃鏞,自然而然伸手拍了拍黃鏞的背。
「器之你終於回朝了。走,進去說,今日為了你們來,我特地去討了好茶。」
劉芾本還想談談陳宜中那副對子,已被盛情邀往裡堂。
抬頭一看,只見牌匾上寫的是「善人居」三個字。
因是老友相見,陳宜中顯得很開心,招待了茶水點心,說的都是以前在太學時的趣事。
話到後來,不免又要說起當年一起伏闕上書之事。
說了黃鏞巧遇唐伯虎、說了被發配出城時劉芾的詩。
人這一生最值得回憶的事常常只有寥寥幾樁,老友茶話難免會反覆提起。
「為了對付丁大全,我等險些斷送一生前途,蚍蜉撼樹。」陳宜中感慨,道:「到最後,丁大全卻又被人像螻蟻一樣摁死了,此為權勢。而我等當年,想法太簡單了。」
劉芾略略沉吟,道:「丁大全之下場,乃天理昭昭,公道不滅。」
「是嗎?」陳宜中不以為然。
「與權,你真覺得我等當年伏闕上書毫無益處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