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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事敗,還有誰?
王芝是不知還有誰的。
她目光看去,只見李璮寫到這裡,手已有些顫抖。
他雖還未回頭,她卻能從他的背影中讀出悲愴。
「眼底山河,胸中事業,一聲長嘯。」
李璮沒有長嘯,停頓了好一會之後,方才寫下最後一句。
「太平時、相將近也,穩穩百年燕趙。」
寫罷,又喃喃自語了一句。
「憑誰驅掃?隴西年少,百年燕趙……」
丟開筆,李璮轉過頭,看到妻子,愣了一下,表情中有種窮途末路的潦倒。
王芝拿出一把匕首遞在李璮手裡,道:「妾身不敢動手,由相公來吧。」
李璮沒說話。
失敗的男人無話可說。
他抱著妻子,用匕首捅穿了她的後心……
手刃了幾個妻妾之後,李璮去了大明湖,他跳下水中,向湖心走去。
才走到水及腰處,一人從後面衝上來一把拉住李璮。
「相公何必如此?!」
李璮轉頭看去,見這幕僚已十分老邁,他只記得其人姓黃,卻已忘了其名字。
因其也就是個平庸之輩。
除了岳父王文統,李璮身邊又哪有甚高明的文人?
「放開……」
李璮魁梧強壯,只怕一個動作便要將這黃老先生震飛。
之後卻又聽到一句話,正說到他心檻里。
「相公為天下不平,因而舉事,何必自損?!」
李璮一愣。
既是為天下不平,豈可獨自一人受死?
今日自損,正如了那些世侯的意……
一念至此,他忽然大笑,轉身登岸,任由蒙軍俘虜。
……
這樣俘獲李璮,其實有些出乎史天澤的意料。
他思來想去,不得不向宗王合必赤建議不必將李璮押往燕京,在濟南殺掉為好。
這次的整個平叛過程實際上是由史天澤指揮的,合必赤作為名義上的統帥,平時很少干涉戰事,但此時卻是用蒙古語反問了一句。
「為什麼要現在殺掉李璮?」
史天澤默然片刻,最後用蒙古語答道:「為了安人心。」
「安誰的心?」合必赤又問。
史天澤不答。
合必赤等了一會,之後環顧了滿堂的世侯將領,拍了拍肚子,道:「好,那就殺了。」
諸人鬆了一口氣。
合必赤繼續拍著肚子哈哈大笑,仿佛就是個粗莽的草原人。
他眼中卻是掠出一抹狡黠,忽然喝道:「把李璮押來,本王審過便殺了!」
這一句話,諸路世侯皆驚。
再轉頭看去,只見已有蒙軍士卒抱著一個裝滿信封的匣子過來。
於絕大多數世侯而言,真正難打的一仗……此時才剛剛開始。
但也有人低下頭,暗自冷笑。
「想追究?北面阿里不哥未平,關隴新敗於李瑕……我看到最後能追究幾人?」
第七百七十一章 審訊
張弘范站在堂中,目光始終落在那個信匣之上。
只見那信匣被放在一個回回人面前。
這回回人生得一雙黃眼,鬚髮皆卷,一直就追隨在合必赤身邊,懂蒙漢文字,卻從沒與他們這些世侯通過姓名。
信匣一放,第一封當即便被拆開。
張弘范不動聲色地走了一步,站到黃眼回回人身後幾步。
這個距離有些字能看到、有些不能,他卻認得出這回信是東平萬戶總管嚴忠濟的筆跡。
轉頭一瞥,果然見嚴忠濟臉色非常難看。
嚴家是不弱於張家的世侯。
金亡時,嚴實是先歸附於宋,後感到宋不可靠,率彰德、大名二府八州之地三十萬戶歸降。
嚴實二十年前死了,嚴忠濟襲了職。
值得一提的是,嚴忠濟正是張五郎的岳父。
換一句話說,嚴忠濟之女,如今正在川陝……
想到這裡,張弘范已有些暗暗心驚,然而那黃眼回回人竟還在繼續拆信。
這次那信紙一攤開,張弘范又是眼皮一跳,已看出這正是他六哥張弘略的筆跡。
前些年,張柔鎮亳州,張弘略權順天萬戶總管,而順天正處於李璮北上之路,李璮必然是要聯絡張弘略的。
但張弘略卻從未與張弘范說過,是如何回復李璮的……
忽然,鐵鏈鋃鐺聲響起。
李璮已被人押了過來。
張弘范沒有馬上轉頭去看,而是等到那黃眼回回人把張弘略的信收好、看下一封信了,他才回頭看向李璮。
只看身形相貌,李璮確是一條好漢。
他父親李全就是有名的魁梧雄偉,人稱「李鐵槍」,他母親楊妙真不僅梨花槍天下無敵,也有「艷若桃李」之稱,李璮繼承了父母的外貌,一看便是讓人折服的豪傑。
此時雖是被銬著押上來,李璮卻毫無懼色,才入堂便仰天大笑。
「哈哈哈……」
一聽這笑聲,堂上眾人面色愈發難看。
誰都知道這種起兵謀反的叛逆若被俘了不會有好下場,必然要受盡極刑,五馬分屍或凌遲處死……本以為李璮懂得自我了斷。
不曾想,這狗廝竟是這般就俘了。
「哈哈哈,昔日我與諸君侯盤膝環坐,割鹿煮酒,評點天下。」李璮環目而視眾人,最後目光落在史天澤臉上,問道:「今日如此相見,不知史元帥與諸君侯打算如何處置我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