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樊城守將牛富大步趕上,與士卒們奮力將那壓在傷兵身上的木樑搬開。
再轉頭一看,只聽得城下一片喊叫,卻是叛軍已經衝到近前了。
此時混合著火炮一併射過來的還有箭矢,同時唐軍也在大聲呼吼。
牛富因劇烈的晃動而摔在地上,扛起盾牌擋著箭矢,忽然在各種奪命的聲響間隙中聽到了唐軍在喊什麼。
「當官的為了家產不肯降,卻要你們送死,還不降嗎?!」
唐軍並非是第一次招降,事實上自從襄樊被圍以來,唐軍在招降上做的努力比打仗要多得多,之前各種理由都說了,今日卻有些不同。
此時牛富苦守城頭,聽著那漫天的叫喊,心中十分疑惑……
「我實在想不明白。」
待到唐軍攻城間歇,牛富一邊包紮著傷口,一邊哼唧道。
裨將王福問道:「將軍想不明白啥?」
「我原本沒想過要降。前陣子不是聽他們說嗎?大宋氣數怕是要盡了,李逆又成了李唐後人,比官家還正統,更別提還收復了中原……我便派人射書到襄陽城問呂大帥,呂大帥回我,等他命令。沒多久,唐軍的攻勢便停下來,我還當呂大帥要降。」
「然後呢?」
「今日看,像是呂大帥又不降了。」
王福道:「那將軍想不明白什麼?」
牛富說不上來,轉頭看著周圍的士卒,整張臉都皺在一塊。
如今這樣的形勢,對所有人都是考驗,有人認為該投降了是出於貪生怕死,有人則是認同李唐的正統。
而當牛富心中有了投降的念頭之後,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因為什麼。
同時,腦子裡還有一個很強烈的想法是,不能叛國、不能叛國。
他從小聽的故事都是讚頌忠肝義膽,早已立下為國死戰的決心,但偏偏環顧周遭,又覺得麾下的兵將們這樣死掉不值得,眼下早不是當年抗蒙的時候了。
「說不出來,娘的,也沒個人告訴我怎麼做是對、怎麼做是錯。」
牛富說到這裡,前方忽然有士卒大喊著跑過來。
「將軍,襄陽有信到!」
牛富連忙起身,趕上兩步,從那士卒手中搶過一封箭信,攤開來看了,是荊湖都統范天順的傳書,只有一句話。
「生為宋臣,死當為宋鬼。」
王福見牛富站在那發愣,湊上前看了一眼,問道:「將軍,襄陽那邊說的什麼?」
「讓我們賣命守城唄。」牛富道。
他一瞬間覺得這是天意,才說希望有人能告訴他怎麼做才是對的,馬上便得到了這封信。
只是心裡那迷茫的感受依舊未能散去。
其後幾日,唐軍攻城更猛烈。
相比起來,襄陽居於南岸且有環繞著它的寬闊護城河,唐軍難以攻下。居於北岸的樊城便容易攻打得多。
顯然,高長壽惱羞成怒之下,已決意先破樊城作為攻打襄陽的跳板。
面對這樣的攻勢,牛富漸漸感覺到快要守不住了。
到了二月二十三日,他被唐軍的火球砸中,手臂上留下了一大片燒傷,在軍大夫為他處理傷口時疼得暈了過去。
於迷迷糊糊之中醒來,牛富喃喃道:「王福……」
「將軍醒了,裨將到城頭巡視去了。」
牛富睜大眼看著眼前那帶著三絡長須的面容,問道:「大夫,為何我覺得……渾身無力?」
「不礙事,將軍歇一夜便好。」
「什麼聲音?叛軍進城了嗎?」
那軍大夫側耳傾聽了一會,撫須道:「並無聲響,是將軍太操心了。」
「我分明聽到喊殺聲。」牛富道:「扶我起來……我得上城頭看看。」
「在軍中將軍說的算,然而在病榻上,老夫說的算。將軍且躺下,放心,萬事皆安。」
牛富急得不行,奮力想起來,偏是半點力也施不出來。
好在,他耳中那隱隱約約的喊殺聲漸漸停了。
想必是在夢中太擔心了。
這般想著,牛富終於能閉上眼歇一會。
其後便聽到那軍大夫哼著什麼。
他聽不太懂,但聽得出來是很雄渾的曲調。
轉頭看去,軍大夫仰著頭、拍著膝,雖沒喝酒,卻有些醉態。
「大夫,你在唱什麼?」
「一首新詞,將軍可聽得出是何詞牌?」
牛富搖頭道:「我不懂詩詞……粗人,能識字都是不容易。」
「是首誦雪的詞,詞句頗直白易懂。將軍再聽聽。」
「好。」
那大夫清了清嗓,這次唱得便更大聲了些。
如他所言,那詞句確實直白易懂。
牛富既學過識字,聽了兩句之後便問道:「這詞是說北邊的積雪有千里萬里那麼闊……是嗎?」
「是,將軍果然聽得懂。」
「我聽得沒錯吧?長城內外?真是長城嗎?」
「自然是長城,若非長城,豈有內外都是雪的?老夫也未曾見過,將軍可見過?」
牛富道:「娘的,大宋有幾個人見過長城?」
「大宋沒有,大唐卻有。」
牛富一愣,瞪著眼死死盯著那軍大夫,已預感到了不好。
「你……你……」
「將軍聽老夫唱完嗎?」
老大夫顯然極喜歡那首詞,手微微揮動著又唱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