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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麼說?」
「有樁事是家父與臣說的,當年有次游顯遠征,蒙哥賜酒踐行,他推辭不飲,說是決意效死疆場,為了防止延誤軍機,從此戒酒,但實則他分明非常嗜酒。」
「他為何如此?」
「家父當時也奇怪,想必是刻意在蒙哥面前表現吧。」張弘道又道:「他對蒙古也確實忠心。李璮之亂後,從李璮家中抄出了許多世侯與之聯絡的書信,但沒有游顯的。」
「這很奇怪嗎?」張文靜問道:「該不會是只有游顯一人沒與李璮聯絡吧?」
「你也知道,包括六哥只是寫信勸李璮恪守忠義,也遭猜忌。但游顯是真的一次都未與李璮聯絡過。」
「為何會特地留意到這點?」
「哦,李璮之亂時,有人狀告游顯曾與李璮有書信往來,疑似密謀,後來找到信,忽必烈便將那告狀之人交於游顯處置,但游顯並沒有殺他,且放言不怕詆毀以彰顯其忠心。」
末了,張弘道總結道:「故而說此人想必是不會降,便是降了,也未必可信。」
又商議了一會兒,有信馬歸營,卻是從安陽城見過游顯歸來的。
「如何?」
「稟陛下,游顯稱願意歸順,但想要在安陽城外見陛下一面。」
「不可!」
張弘道已倏然起身,道:「游顯必是詐降,陛下不可去見他……」
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北歸舊事
安陽城廓以南二十餘里,有條河叫羑河。
游顯正駐馬立在河邊,望著南面的唐軍大營,眼神中帶著些茫然之色。
他今年五十七歲,這一輩子正是經歷了蒙古滅金、伐宋,以及到現在為止,中原最動盪的數十年。
因此,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帶著股疲憊感。
在河邊又等了一會,游永錫策馬到游顯身旁,道:「父親,若李瑕不來,而是派一支兵馬來殺父親……」
「年輕人怕的真多。」游顯開口,打斷了兒子的話。
他的老眼中帶著回憶之色,又道:「我當年從許州活下來,從宋境逃回北方,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,哪一次像你這般怕過?」
「父親教訓的是。」
南面有騎兵襲卷而來,傾刻已到了河對岸。
游顯眯著眼看去,很快就認出了李瑕。
那身姿氣度,想認不出都難。
但真正讓他訝異的是,李瑕竟是並不害怕被偷襲,徑直翻身下馬,親自乘著小舟過來。
游顯略略猶豫,也翻身下馬,解掉佩刀,卸掉盔甲,命游永錫將馬匹帶走。
他只孤身一人穿著布衣,涉水向李瑕迎來。
但真等小舟靠近了,李瑕那雙目若含星的眼看過來,游顯卻又沉默了。
好一會,他才道:「沒想到啊,陛下竟真會親自前來。」
此時,張弘道已擋在李瑕身前,以警惕的目光看向游顯。
李瑕卻顯得很自若,向張弘道微微擺手。
「朕很好奇,當年是什麼能讓你拋妻棄子也要從宋國回到北面,是思鄉之情嗎?」
河邊風大,吹亂了游顯的鬚髮。
他站在河邊抬頭看著李瑕,幾次猶豫,才道:「說出來,怕陛下不信,但我還是實話實說。」
「好。」
「那年我不到三十歲,隨蒙軍將領阿思蘭守襄陽,後被宋軍俘虜,宋將劉石河將軍欣賞我的才華,將我舉薦給了孟珙孟元帥……」
這卻是張弘道之前並未聽說過的,李瑕也未想到游顯竟還見過孟珙。
只見游顯嘆息了一聲,繼續道:「當時孟元帥有意收復河南,且有了方略,他趁著窩闊台病死的時機,數次出兵攻打蒙古要塞,焚毀糧草,使淮北局勢一度好轉,當時他說服了投降蒙古的金國大將范用吉。可惜宋朝廷不許,反而對孟元帥起了猜忌之心,孟元帥由此一病不起,抱憾而終。」
李瑕曾經聽說過白樸之父白華的經歷,亦是與這件舊事有關,遂問道:「所以,你是失望之下逃出宋營、奔回北面?」
「若如此,我當有計劃,又何必拋妻棄子。」游顯閉上眼,再次深嘆了一口氣,道:「我是在孟元帥病逝前就回蒙古了,我當時的妻兒留在宋國為人質,而我孤身北上,為孟元帥聯絡了范用吉。」
張弘道張了張嘴,愣了一下。
「可笑當時孟珙屢次破地,京湖局勢一度好轉,可笑當時他慷慨激昂,我真當他能做成事。拋妻棄子為他北上犯險,結果呢?他一命嗚呼了,我怎麼辦?」
似是因回想起妻兒勾起了游顯對孟珙的憤懣。
張弘道再看向游顯,恍然又明白了許多事,問道:「那這麼說來,你真與李璮有所聯絡?」
游顯點點頭,又搖了搖頭,道:「我確與李璮面見過數次,但看出他不是成事之人。之後便罷了背叛蒙古的心思,只求治理好一方百姓。」
張弘道又問道:「你不飲蒙哥賜的酒也是與此有關?」
「當年我勸蒙哥不要伐蜀,其實暗中已傳了消息往襄陽。蒙哥賜酒之時,我以為是事情敗露被賜毒酒,驚慌不敢飲。」
說著,游顯自嘲地搖了搖頭,看向李瑕。
「這些年來罪人膽顫心驚,今朝終遇聖主,可將塵封多年之心事一吐為快,今願攜彰德、大名二府歸順,伏惟陛下以聖德君天下,罪人死而無憾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