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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整沒有割掉耳朵。
他不年輕了,沒那麼衝動。
今日他來見李瑕,要保住長子、要保住嫡系,還帶著某種不甘願。
不甘願就此去死,還想一展才華。
最後,被李瑕那認真探討的神情激怒了。
「是宋廷先背棄我!說克敵營通敵,但在克敵營通敵之前,趙方便已留下遺訓要趙范、趙葵殺我們,你們從來就沒把我們歸正人當作自己人!」
劉整說著,一把拉開自己的衣襟,顯出傷痕累累的身軀。
那些舊傷痕如溝壑,密密麻麻……
李瑕也是上過戰場的,一看便知這些都是二三十年的老傷了。
也只有還只是小卒或校將之時,才能受到這麼多傷,當了將軍、大帥,有了精良的盔甲與親衛,與小卒時完全不可比。
從這些舊傷之間,仿佛能看到宋金爭戰之末、宋蒙爭戰之初是何等慘烈。
「紹定六年,光化之戰,隨孟少保戰金將武仙,大勝,俘敵七萬,我隨張將軍陣斬武天錫,重傷四處;」
劉整重重在胸膛肩膀上點了四下。
「當年九月,葵州之戰,我渡塹登城,先取信陽,傷七處。隨孟少保殺入蔡州,親眼見孟少保將完顏守緒屍體一分為二,滅金;
端平三年,江陵之戰,我們連破敵二十四座營寨,搶回被俘百姓兩萬,為此,身中兩箭;
嘉熙元年,黃州之戰……
嘉熙二年,襄樊之戰……
嘉熙三年,夔州之戰……」
一個北歸人在二三十餘年的戰事間,從小卒成為將軍,要受多少傷?
劉整指點著身上的傷痕,愈發不甘、愈發憤恚。
「你年紀輕輕就封郡王,而我為宋廷立的功、受的傷,比你多得多了!我每出謀劃策即被否定,但有功勞即被隱瞞不發,憑什麼再為宋廷效死?!
直到我想明白了。箭灘渡我便是勝了又如何?能得到我該得的?反而恰是我保存實力,宋廷才不敢懲戒我……我如何想明白的?呂文德做得,憑甚我做不得?!」
「……」
劉整捶首頓足說了很久。
最後,以通紅的雙眼瞪著李瑕,眼中猶有傲色。
「說來說去,我可謂利劍,有人可提利劍蕩平天下,有人只恐為利劍所傷。你李瑕可有孟少保之英雄氣慨?敢執這把利劍否?」
劉整不像是來求降的,反而像是來給李瑕一個承諾。一個「用我,可為你蕩平天下」的承諾。
李瑕腰間就懸掛了一把劍。
他拍了拍長劍,卻是道:「這不是利劍的問題,而是我們為何拔劍的問題。」
劉整眼底隱隱有些希冀的目光,像是某種野心又死灰復燃,聽到這句話,再次愕然。
「我拔劍,志在建一個強盛王朝,給許多如你這般無根漂浮的人一個歸屬感。而你將個人榮辱看得太重,驕傲而固執。像一把只想沾血的劍,我怎麼用?」
「你不敢……」
「我是不敢、或是不欣賞你,你心裡清楚。」李瑕道:「從頭到尾,你說的只有才華、委屈。你太傲,太固執,死不悔改。我不會用你。」
一句話,劉整愈怒。
他握著的拳頭緊了又松,鬆了又緊,到最後眼中依然有不甘之色。
「你不必詐我,我兒正攻潼關……」
「你若願意說服他們投降,我會給他們一個改過的機會;你若不願,我去擊敗他們。此事你考慮,當然,等他們面對我的兵馬了,他們也自會考慮。」
李瑕又看了一眼劉整腿上潰爛的傷口,又道:「至於你,時日不多了,好好想明白吧。」
他轉身便走。
劉整卻已怒吼道:「李瑕,你別太狂了!你早晚會後悔沒有招降我,天下帥將之才少有能與我……」
「還不明白嗎?」
李瑕回過頭,微微喟嘆。
「今日見你,不是為了招降你。見你,因為你是這個南北分裂、這個無數人無國可歸的時代的縮影。你毀於這個時代,我很為你可惜。」
他迎著劉整憤怒的目光,走上前。
「我批判不了你與宋廷的對錯,我要做的是改變這個糟糕的時代。我從你的經歷里探討著它糟在何處,為何如此糟糕,思考如何改變它……這些才重要,因為,天下人都想要一個能給他們歸屬感安全感自豪感的國,這才是大勢所趨,浩浩蕩蕩,無可阻擋。我們為何而戰?勝負因何而定?答案皆在其中。而你一直在乎的軍略才華,相比而言,不值一提,明白了?」
「不值一提」四字入耳,劉整瞳孔一震,已是面如死灰……
第七百四十九章 叛徒
六月十四日。
董文忠領兵行向金陡關,於馬背上抬頭看去,只見關城上的蒙軍旗幟飄揚。
「大哥果真拿下金陡關了?」
「還有假的不成?」
董文用比他早到幾日,今日是出關來接他,應道:「只等你領來的兵力一到,明日便可攻潼關了。劉垣正在攻潼關西面,兩面齊攻,正可一舉攻下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董文忠道:「潼關之險,一在禁溝、二在金陡關。大哥既取金陡關,克敵營戰力不俗,由西面強攻,十拿九穩。」
「南陽戰事如何?李瑕撤入武關後沒再出兵吧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