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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昀沉聲吩咐了一句,這才讓小黃門展開宗文瑞的回信。
內容很簡單,宗文瑞婉拒了姚樞的招降。
可字裡行間,卻奉忽必烈為上國之君……恭請尊主善待河朔生靈。
這似乎也沒大錯,之前宋金文書往來亦如此,從「大宋皇帝致書大金皇帝闕下」到「臣構言」,連官家傳書給敵酋都從「詔書」變成「國書」最後變成「奉表」,他宗文瑞區區臣下,與敵國重臣通信,詞氣自然要恭瑾些。
畢竟如今非戰時,萬一觸怒蒙古,「擅啟邊釁」之罪,宗文瑞擔不起。
趙昀的臉色卻越來越冷。
一個宿衛大將收到招降信,不上報,回信、暗中送走信使……是婉拒之後留條後路、還是想繼續談條件?
但招降信上看不出的,信上只有大義。
姚樞每每只言大宋之不堪、言忽必烈之正統、許以高官。
具體有何計劃,這不可能在信上說,以免留下線索讓大宋探到蒙古的形勢。
那他們口述了什麼?蒙古要這個宿衛大將做什麼?
趙昀再次感到,死亡竟離自己如此之近。
他真的,最討厭蠻夷能用士大夫。
世人都以為遼、金是因為行文治而開始衰敗。唯獨趙昀心裡清楚,遼、金是因其殘暴、激起大宋民心的激烈抵抗才轉而文治。
遼、金是因不會治理,使民力、財力無法再支持不斷持續的戰事,才轉而文治。
趙昀不懼蒙哥這種蠻夷。
看,蠻夷已死在他手上。
但他恐懼忽必烈的「行中國之道,則中國之主」。
這才會是人心鬆動的開始。
忽必烈這是陽謀。
……
看過宗文瑞的回信,又看姚樞寫給蔡拄的信。
趙昀看了許久,也沉默了許久。
「蔡拄之妻,果真是叛臣楊大淵之妻妹?此二人連襟?」
吳潛行禮,道:「蔡拄否認此事,稱只是鄉鄰。此事,臣還在查。」
趙昀問道:「蔡拄未回信?」
「未回信。」
「他何日收到的信?」
吳潛道:「半月之前。」
趙昀閉上眼,語氣正式起來,道:「右相細說來龍去脈。」
吳潛道:「昨日巳時左右,兩名大漢自豐豫門出城,因名牒露出破綻、傷守衛欲逃,御前忠佐軍司使徐鶴行遂率兵追捕,其中一人服毒自盡、一人就擒。
服毒者當為主使,曾與宗文瑞、蔡拄會面;就擒者所知有限,眼下尚在審訊,招供了一份名單,稱主使曾當面問蔡拄『眾人皆降,唯將軍獨死義乎』,臣已問過蔡拄,蔡拄承認此事。此『眾人』,有駐臨安將領百人、各地帥將數十人……」
吳潛一直說了很久。
過程詳實,細節充分。
「……消息繁冗,臣亦不知何為真、何為假,請聖心明斷。」
吳潛說完,臉色愈發疲倦。
趙昀道:「左相說說看法。」
丁大全連忙起身,一張青臉毫無表情,恭恭敬敬應道:「稟陛下,臣以為茲事體大,宜先查清。」
說了,近乎於沒說。
趙昀不悅。
「兩位知樞密院事談談。」
饒虎臣正在看著他眼前的匣子發呆,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,一時沒反應過來。
「陛下,臣有……有……」
賈似道已起身,行了一禮,答道:「右相老成持重,方才卻當眾稟報,想必是心有定計?」
諸人再次看向吳潛。
吳潛忙道:「臣心急如焚,有失分寸,請陛下治罪。」
賈似道聞言竟是譏笑了一下,向李瑕一瞥,眼中還有笑意,也隱隱有些別的意味。
趙昀見這幾位宰執拿不出主張,心中愈發煩躁,道:「李瑕,你是蜀帥,如何看?」
李瑕忙起身施禮,道:「稟陛下,臣有罪。臣確實貪功冒進,出兵大散關,壞了八位文官性命。還有貪墨一事,臣不知該如何說……」
趙昀不耐。
但李瑕還在說,低著頭,語速很慢顯得十分心虛,又很認真。
「臣……確實與呂文德借著採買之名、貪墨公帳,我們約定……待朝廷下撥錢糧,五五分成。可結果,臣討要不到錢糧……呂文德屢屢催促,臣悔之晚矣。
臣還私自販運戰利品……販至襄陽售賣,與湖北安撫副使高達分成,我七、他三。
他們說,一向都是這般做的,臣以為是慣例……沒想到一回朝,就被右相得知。臣無地自容、不敢狡辯……」
這些事,趙昀其實都知道。
去漢中下詔的信使回朝後,把一切都說了。
李瑕先是騙蜀人是回朝討要錢糧。而回朝時,船行至襄陽,停靠了一日。
之後,其部下有人說漏了嘴——「憑什么姓高的分那麼多?!」
趙昀知道這些武將們背地裡在倒騰什麼。
收復漢中,真就毫無繳獲?盡日向朝廷張口?
全被這些軍頭中飽私囊……
但眼下,他沒心情聽李瑕說這些破事。
「夠了。」
「臣罪大惡極!」
李瑕雙手已捧起頭上的官帽,鄭重其事又道了一句。
「臣……乞骸骨!」
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,捧著官帽想往案几上放,又怕放到酒菜上,一時都忘了跪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