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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,序為,日詣豐樂樓以觀西湖,因誦友人『東南嫵媚,雌了男兒』之句,嘆息者久之。酒酣,大書東壁,以寫胸中之勃鬱。」
亭中靜了片刻。
「哈,好一句『東南嫵媚,雌了男兒』,罵狠了我等!」
「那是先帝嘉熙四年,當時國事若此,時人何有顏面自稱男兒……」
躲在樹叢里的小宦官一邊努力記著這些話語,心中卻不由奇怪起來。
他本以為自己進了宮便不再是男兒,倒不曾想,原來這些清貴的讀書人也不愛當男兒。
繼續聽下去,便是那書生開始誦詞了。
「……」
「扶起仲謀,喚回玄德,笑殺景升豚犬兒。歸來也,對西湖嘆息,是夢耶非?」
小宦官記憶力奇佳,因此被曹喜派來偷聽。但一般的對話他能理解,這些詞句卻難懂,聽了一句便忘了一句。
唯獨下半闕第一句他聽得懂,且記住了。
「諸君傅粉塗脂,問南北戰爭都不知……」
再聽了一會,等那書生一首詞念罷,亭子裡便響起一陣歡喝。
「好!」
「好!把我等與我等這朝廷罵得淋漓盡致。」
「林兄,這是何人作的詞?想必能作這等詞的高人,如今必在北面為官。」
「我看也是,許是收復中原一戰,此人便有參與。」
「想必大捷後,正是他與天子唱和,遂有了天子那首石破驚天的詞?」
「諸君,諸君且聽我說,方才這不是新詞,說了,此詞已有三十年。」
「三十年又如何?我觀其詞風,必出自少年手筆,想必如今其人不過六旬左右。」
「他若還在世,今年才剛過五十。先生姓陳,名人傑,字剛父,多有慷慨悲歌之詞,可惜英年早逝,去世時不過二十又六……」
亭中頓時一片唏噓。
其後那書生又道:「諸君,我再誦一首沁園春如何?此詞亦是寫於三十餘年前,巧的是其所述形勢,與今日分毫不差!」
「好,林兄請。」
「誰使神州,百年陸沉,青氈未還?」
「悵晨星殘月,北州豪傑;」
「西風斜日,東帝江山。」
「劉表坐談,深源輕進,機會失之彈指間……」
這首詞,小宦聽得似懂非懂。
但那書生每誦一句,亭子裡便有人撫掌高呼「罵的好!」可見必是罵朝廷的詞。
果然,一首詞念罷,眾書生更是群情激昂。
「還真是一成不變!胡虜打來是這樣,王師打也來是這樣。」
「和不能安,戰不能勝,安於江南,歌舞昇平,奸佞弄權,廟堂上儘是劉景升豚犬兒!」
「總罵這趙宋還有何意思?罵得了太平之盛世,一統之強國否?」
「這般說來,還是北詞更雄魄。」
「……」
小宦官終於是確定了,這全是一群反賊。
光天化日,西湖美景,居然有反賊聚集在一起罵朝廷。
他不由回過頭瞥了一眼,看自己有沒有被發現,其後故意抖了抖,假裝小解完了,轉身就走。
而亭子裡已傳來了齊聲的誦詠。
「北國風光,千里冰封,萬里雪飄……」
……
這日傍晚,全玖坐在珠簾後聽著那小宦官講了許久,眼神始終波瀾不驚。
末了,曹喜低聲道:「聖人慧眼如炬,一眼便看出那些人是反賊……」
「慧眼如炬?你說我慧眼如炬?」
全玖忽然反問了一句,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,像是在嘲笑著什麼。
她素來端莊,少有這樣的表情。
「奴婢知罪。」
曹喜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,反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。
「聖人,是否派人去將那些反賊都拿下?」
「他們又沒說錯,今日之大宋社稷可不就是那樣嗎?和不能安、戰不能勝,真說起來,能比的是劉景升的豚犬兒倒還是萬幸了……」
曹喜低下頭,不敢答。
全玖終究還是維持著體面,道:「前方大戰在即,臨安亂不得,就是些無用書生,隨他們說吧。」
「是。」
「擺駕吧,本宮要去看看官家。」
全玖其實是路過西湖時隱約聽到有人在唱詞,派人去,只是想聽聽臨安對李瑕是如何評論的。
結果,那些書生對李瑕比她預料中更推崇,這讓她愈發不安起來。
她坐上鳳輦,穿過宮闕,再緩緩走進宮殿。
像是為了來親眼看看那對比,她走近了趙禥。
聽到了動靜,趙禥被驚醒過來,馬上又開始口吐白沫,抖動起來。
全玖就站在那看著,心裡暗道:「就這樣,你們還想嫌劉景升的豚犬兒,還想要孫仲謀?上天憑什麼該給你們……」
就在此時,身後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,有內侍不顧體統地跑了過來。
全玖不悅,問道:「何事?」
「出了要事,太后請官家到前殿對奏。聖人請恕罪,奴婢需馬上將官家搬……請過去。」
「出了何事?」
「聖人恕罪,奴婢也不知……」
……
「出了何事?」
曾淵子匆匆趕到選德殿,迫不及待便向陳宜中問道。
陳宜中顯然是在努力克制著情緒,整個人看起來還很鎮定,但卻能看到額頭上的血管在跳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