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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,這是朕對你的第一個承諾,對他們秉公處置,不藉機牽連張家。放心吧,十一郎罪本就不重。」李瑕道:「朕還承諾你,不搞制衡那一套,不會借董家來平衡張家,也不怕誰功高蓋主。朕問你我們不爭可好,首先,朕就不會故意讓臣子內鬥……天下還很大。」
張柔道:「老臣應該是明白陛下的意思,只是有些……不知所措。」
「因為覺得我太天真了?」李瑕笑了一下。
他畢竟是張柔的女婿,一笑便讓張柔覺得有些親切,但也有可能是錯覺。
「是老臣不習慣。」張柔道,「老臣還是初次侍奉陛下這般如此坦蕩的君王。」
「朕治下也是第一次有張家這麼大的門閥,確實也需要彼此磨合。」李瑕道,「不磨合好,一上來就自以為合拍、火急火燎地出擊,是會出亂子的。」
「那老臣也說幾句心裡話。」
張柔放鬆了許多,聲音也緩慢下來。
「老臣今年七十八,這身子自己清楚,怕是活不了兩年了,到時閉了眼,掛念的就是這些子孫。可惜,太晚才歸順陛下,沒能為陛下立下太多功勞。正是不安於此,老臣才想著多立功,反倒疏忽了管教那幾個不肖子。」
李瑕問道:「立了功勞就能安心了嗎?」
張柔還沒來得及回答,李瑕已拍了拍他的肩。
「以前是亂世,宋、遼、金、蒙在這片地方殺得血流成河,你們要結寨才能自保,永遠都覺得不安。」
最後這兩個字說到張柔心裡,他嘆道:「是啊,不安啊。」
「金國腐朽,賈瑀要殺你,你不安,降了蒙元,眼看他們肆意屠城,眼看李璮身死族滅,你還是不安。從地方豪強到世侯,再到皇親國戚,你依舊不安。如今想著為女兒謀一個後位,往後想著為孫兒謀一個儲位,你就安心了嗎?」
「老臣不敢,老臣不敢……」
「無妨,難得有機會,你我且當談心。」李瑕道:「張家若真要爭這個後位、儲位,等過幾年,你到閉目時只會更惶恐。因為你不知道在你去世之後,子孫後代面對的是大福還是大禍。」
張柔再次睜大了眼,有些懼意。
李瑕也知道現在說這些太早了。問題在於張柔的年紀擺在這裡,最多也就這一兩年了。
把這些話在張柔在世時聊清楚,既是為這個老人在最後的晚年能安下心來,也是希望他能對兒孫們耳提面命,有所訓誡。未雨綢繆,讓這個王朝的未來再少些禍事。
「你的不安,並非是因為張家的權勢不夠大、站的位置不夠高,而是因為你一輩子活在動盪里。而這份動盪,正是朕要改變的。」李瑕以篤定的口吻總結道:「現在,世道開始變了。」
他當然不能以這幾句話就說服一個人放棄野心,總之是告訴一個門閥該怎麼在他的王朝生存。
對方做不做得到另說,他先說清楚。
「在這個新的世道,不需要門戶越高才能越安心,而該是不觸犯國法就能安心。」
張柔聽了這句話,初時覺得很簡單,仔細一想,才能隱隱感到這句話所形容的王朝該是怎樣的強盛太平。
只要不觸犯國法就能安心,對於普通百姓而言,不僅要海晏河清,治安良好,還得要能吃飽飯。對於他們這些高門大戶而言,還得要君主寬仁、政局清明。
「陛下,這……做得到嗎?」
「朕會一直向著它去做。」
張柔目光看去,看著李瑕年輕的面容,對這種朝氣感到羨慕不已。
他大概有些了解李瑕的志向了。
「聽陛下這麼說,老臣安心了許多。」
李瑕又拍了拍張柔的被子,道:「兒孫自有兒孫福,你就莫再為他們操心了。這麼說吧……我今年二十八。還很年輕,什麼猜忌、制衡、爭儲等等全都不需要,我們這個新王朝要實現的是更恢宏的偉業。」
張柔聽著聽著,漸漸有些呆愣住了,最後喃喃道:「是啊,老臣一開始真的不習慣。」
他在忽必烈治下待得太久了,一直覺得忽必烈是明君。
但其實,這輩子真的花了太多太多時間去保全家族,再保全文人、書籍,推動漢法,而在最後這些年又全是在身為漢臣不被信任的岌岌可危中度過。
這些,差點耗盡了張柔的心神。
所以他在剛歸附李瑕的這段日子,雖然做了很多,但本質上還是以侍奉忽必烈的方式在侍奉李瑕。
「慢慢會習慣的。」李瑕道:「朕希望你奮力報國不是為門戶私計,而是為了你自己心中的志向,恢復中原、恢復漢制,相信你心中必有此念。朕還希望你的兒子們往後也能夠封狼居胥,開疆擴土,希望往後青史提到你們,提到的是你們為文章傳承、為河朔生靈、為中華之興復的所作所為,流芳百世。」
張柔愣了愣,喃喃道:「老臣……慚愧。」
李瑕道,「朕也很慚愧,不能給張家一個衛子夫,卻盼張家出衛青、霍去病。但這正是朕今日承諾要給你張家的,不猜忌、也不縱容,能給你們建功立業的機會,而不是只當一時顯赫的外戚。」
「陛下!」
話說到這一步,不論張柔心中作何感想,至少明面上已是感觸不已。
他撐著身子坐起,執了一禮,鄭重道:「老臣答應陛下,往後不爭了!老臣不願作高門大閥,只願作陛下的坦蕩忠臣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