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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用的是回鶻式蒙古文,並不能展現他在詩賦文章的才華。
「竊以為今蒙古之大敵不在南、北,而在西南。阿里不哥雖有鷹隼之貌,少謀而獨斷,潰敗遠遁,不足為慮;趙宋主弱臣庸,自守於江淮,不敢寸進,於中原毫無妨害。唯李瑕竊據關隴,東可進晉豫之心腹,西可指河煌之門戶,如鼾睡於臥榻之側、執匕於咫尺之間……
若欲滅李瑕,不可再以小股兵馬予其各個擊破之機,當以舉國之力一舉而定。今十七路世侯之兵猶集於山東,取李璮益都之積累,可由合必赤、史天澤整編十萬兵力;再遣一宗王,領開平、九原之兵力,暫駐隴西,只待黃河結冰,兩路並進……」
……
次日,忽必烈看到了耶律鑄的奏章。
他的眼神很銳利,透出一絲凌厲。
他時不時微微點了點頭,因耶律鑄的判斷與他一樣,李瑕必然成為他忽必烈的大敵。
這是忽必烈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正視李瑕。
在過去幾年裡,他忙著爭汗位、穩固局面、平定叛亂,一直沒能顧得上那個在西南不斷坐大的年輕人。
現在,得抽出手來把這個威脅的苗頭掐掉……
……
六盤山,涼殿峽。
隨著幾聲吆喝,避暑行宮內的大旗被轟然砍落。
李瑕策馬馳上高壇,回過頭看去,只見猶在頑抗的蒙軍已擺出拼命的姿態向宋軍撞上去。
戰事已定了,唯有這些蒙卒還不願投降,寧死也要守護這個……成吉思汗殞命之地。
他們的頭盔已經掉了,辮子隨風飄揚,手中的彎刀高揚,顯得有些悲壯。
「殺!」
血潑灑而下……
李瑕沒再看戰鬥,而是向北眺望。
六盤山行宮這個地方,李瑕之前並不攻取。因為得之無益,還會逼得蒙軍必須來攻打他。
但這次既要取河西走廊,就沒必要迴避了。
眼下的局面,忽必烈不是打阿里不哥就是打他李瑕,與其抱著僥倖盼著忽必烈放他一馬,不如先下手為強,扼住河西走廊。
不久前,李瑕已收到了李璮覆滅的消息。
李璮其人,李瑕並沒有太多印象,只知在這天下豪強皆向蒙古折腰之際,唯有李璮敢舉旗抗蒙,但也有剛愎自用、妄自尊大等等各種缺點。
一開始就是錯的策略,註定是失敗的。
但在李璮失敗之前,他對李瑕來說就像是個擋在前面的人,忽必烈必然是要先平定李璮。
現在,李瑕仿佛感受到了忽必烈的目光向他投望過來。
就像是,一具被掐死的屍體被丟在地上,拿著匕首正在繞後的小孩抬頭看去,看到那個凶神惡煞的大漢正緩緩轉過頭來。
小孩該怎麼辦?
只能咬咬牙,繼續握著匕首去捅……
第七百七十四章 蘭州
李瑕是在九月初決定出兵占據河西走廊。
在九月中旬,他完成了兩萬騎的調集以及輜重的準備。
之後,他與李曾伯各領一萬人,分頭出兵。
李瑕走東路,攻會州、六盤山等地;李曾伯走西路,攻河州、蘭州等地。
阿術戰敗的消息都尚未傳出,宋軍騎兵已然殺至,這種突襲確實是勢如破竹,只在十月初,他們便已掃蕩了隴西北部。
但蒙軍素來是不注重防禦,戰事之初的攻城掠地並不值得欣喜。
一個不慎,很可能像夏貴一樣大敗而歸。
宋有淮河、長江為屏,經得起那樣一次大敗,李瑕卻經不起。
他必須儘快擊敗在涼州的蒙軍才算占得先手。
再打一次大勝仗,還可讓北地世侯人心惶惶。
因此他下一步便是與李曾伯準備合兵蘭州,渡過黃河,直撲涼州。
「傳令下去,出發,蘭州。」
行軍號再次響起,才攻下六盤山行宮的宋軍紛紛上馬。
「快!西進,西進……」
……
蘭州有「聯絡四域、襟帶萬里」之稱,是絲綢之路上的重鎮。
黃河如果在這裡直接向東南流,穿過隴西、關中,便可以形成一條直直的河。
但黃河不肯。
它一定要向東北方向彎折,形成一個「幾」字形,再拐向南,滋養河套,分割關中與山西。
蘭州便是在這「幾」字彎上的一顆明珠。
它古稱「金城郡」。
唐末,蘭州被吐蕃占領;李元昊擊敗吐蕃後,蘭州歸為西夏;宋神宗年間,大宋曾收復蘭州;但在紹興元年,蘭州被金國攻占;一直到蒙古滅金。
吐蕃、西夏、宋、金、蒙古……飽經數百年戰亂不休。
終於,大宋咸定三年十月十二,一桿宋旗重新插上蘭州城頭。
那城牆很殘破。
蒙古人不愛修城牆,因此它還保存著蒙古滅金時的各種痕跡,城垣被巨石砸塌,騎兵可以躍馬而過,火油燒出的裂縫能容人穿行。
風吹過沙土,露出城牆下的白骨。
二三十年的陳年白骨早已破碎,只是當年堆了太厚,須這樣一點點被風吹得才能顯現出來。
馬蹄踏過骨頭碎片,馬背上的李曾伯抬眼望著那杆宋旗,百感交集。
他說不出親手收復蘭州是怎麼樣的心情。
多少年來奢言收復二字,今日終於是收復了一座大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