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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他本該是大宋棟樑,本能成為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名臣。

    但因忠王之立,先帝下詔「吳潛黨人、永不錄用」,奚季虎的仕途遂蒙上一層陰影。

    只要趙禥在位、賈似道柄國,他便不可能得到重用。

    顯而易見,這樣的人到了川陝,很容易便會投身於助李瑕爭天下的大業,且很快便要成為中流砥柱。

    而這些吳潛黨人公然歸秦王,又是向天下文士宣告仕官能有新的選擇。

    這次從臨安西向的一路上,陸秀夫很喜歡同奚季虎聊天。

    若連奚季虎的想法都不能了解,又如何說動李瑕繼續忠於大宋。

    「仲威兄在看什麼?」

    「江水無情,三峽不知多少血淚。」奚季虎指向江邊像螞蟻一樣的縴夫們,「難怪這邊有句話,『寄語名利徒,莫作遠行客』。」

    三峽兩岸險峻,縴夫光著膀子,艱難地走在鋒利的岩石間。

    因江水太急,他們身子彎得雙手都快觸到地上,在七月炎熱的天氣中累得揮汗如雨,走得卻很慢,走十步就要退九步。

    縴夫艱苦,江船其實也很危險。  

    江中巨浪拍著礁石,濤聲如雷,端的是「亂石穿空,驚濤拍岸,捲起千堆雪。」

    若縴繩中有一根突然折斷,怕是所有縴夫都會失手,拉不住船,船順江一衝,很可能觸礁翻沉。

    「誰非赤子。我輩入蜀為官,虐使斯人至此,如何忍心。」

    「當了官,若躲在臨安城裡,未曾親眼看看百姓有多苦,怕是不知頭上的官帽有多重。」奚季虎有感而發道:「盤剝這些人辛苦掙出的一點血汗錢,又如何忍心?」

    陸秀夫默然,心裡不由在想若是真能規勸官家遷都長安,這一路山水迢迢,可否讓官家看到民生疾苦?

    還是說會攜百官、後宮、護衛,大擺儀駕,用度奢侈,驚擾地方,反而又成了一場百姓浩劫?

    一念至此,陸秀夫竟有些茫然。

    奚季虎問道:「君實又暈船了?」

    「此番是我第二次乘船入川,沒想到還是這般孱弱。」

    陸秀夫確實頭痛得厲害,渾身都不舒服。

    往返於長安與臨安之間本就是極辛苦的事,甚至路途上很多地方,比如這三峽險灘,都是拿命在冒險行路。  

    「值得嗎?」

    「什麼?」

    「你少年登科、天之驕子,本可在江南享福,或留在長安也能得秦王器重。何必寧願奔波萬里,風霜烈日,猶不忘每日勸我忠貞於趙氏天子,值嗎?」

    陸秀夫沒想到同行大半個月,奚季虎說話愈發大逆不道了。

    剛從臨安出發時還能以宋臣自居,這才剛剛到川蜀,開口卻稱官家「趙氏」了?

    「你我深受君恩,忠君報國,不是理所應當嗎?」

    奚季虎默然片刻,隨口唱起了幾句歌謠。

    「大蜈蚣,小蜈蚣,儘是人間業毒蟲。夤緣扳附有百足,若使飛天能食龍……」

    他聲音不高,唱到後來卻有些紅了眼,道:「毒蟲若不能飛天便罷了,但既真能飛天了,為何不食龍?」

    「仲威兄,可朝廷已為吳相公平反了。」

    「是誰出力,才得以平反?」奚季虎反問道。

    陸秀夫嘆息一聲。

    奚季虎道:「君之視臣如土芥,則臣視君如寇讎。於我而言,忠王不堪為君。他亦不值得你這般忠心耿耿,為他辛苦奔勞。」  

    「我並非是為了官家。若兵強馬壯即可稱王,則天下必重回五代亂世,生黎再難安定,須有人守正統,須有矢志不渝者使世人信道義。」

    「嗯,你說的有道理。」奚季虎點了點頭,深以為然,道:「須有人矢志不渝,那既然你已矢志不渝,我便不摻合了,正可追隨英雄展平生之抱負。」

    陸秀夫一時無言以對。

    奚季虎莞爾道:「我說笑罷了,想讓你把心放寬些。國祚有盡時,王朝有興替,道義不也存至今日?何必想那麼多?天行有常,不為堯存,不為桀亡。」

    說著,他笑了笑,拍了拍陸秀夫的背,因喜愛這個年輕人而多開導了兩句。

    陸秀夫暈船暈得厲害,意識到他沒能說動奚季虎,反而是對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,似乎有些動搖了他的想法……

    ……

    船行到萬州,吳家子弟們急著趕到長安祭拜吳潛,先行轉陸路北上,陸秀夫急著見李瑕,隨之一道。

    路途艱辛,好在如今荔枝道、子午道重修過,道途還算平坦,幾經跋涉終於在八月前趕到了長安。

    吳家子弟終於團聚不提,陸秀夫卻聽吳澤說如今李瑕不在長安城內。  

    「王上去巡視豐利渠了。」

    ……

    關中水利,先是秦時所修的鄭國渠,引涇水灌溉關中北部的農田,之後歷代完善其水利,漢代時修白公渠、唐時修三白渠。

    正是這些水利,使原本貧脊的關中一度變得富庶,利在「衣食京師,億萬之口。」

    宋承平之時,修了豐利渠,溉灌涇陽至富平七縣田地三萬五千餘頃。

    八月初三,富平縣郊外。

    吳澤領著臨安來的官員們到豐利渠邊見李瑕。

    奚季虎望著遠處的牧民,問道:「關中似乎有不少胡人?」

    「不錯,金國與蒙古留下的胡人,剃髮左衽的漢人,以及俘虜,行商,關中的風物與江南大不相同矣。」吳澤道:「姑父再看那邊,那些牧民都是沙陀人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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