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雙方相談,李冶才知宋國閫帥李瑕已取關中之事,再談到老友商挺如今處境,不免唏噓。
得知楊果、元嚴已投奔李瑕,他已預感到對方有些奇怪。
最後,楊果的書信被拿了出來,李冶方才驚覺,張家五郎竟已叛蒙投宋了。
「懇請敬齋先生攜家人、子弟往漢中,施經世手段,解生黎困厄。」
「你們!」
李冶很憤怒。
他尚不了解宋國,也不了解李瑕。
但無論如何,派人強行將他這垂垂老矣之人擄行千里,確實是太過蠻橫且失禮。
忽必烈尚且沒有如此強逼。
由不得李冶了,車馬以北上運糧歸還亳州之名南下,卻不走河南,轉道山西,抵黃河邊,趁夜渡河。
一路山長水遠,先是到長安見了楊果,一番長談,李冶怒意稍減,心中卻還有許多埋怨。
再沿蜀南而下,終於是望到了漢中城。
李冶自是要狠狠地罵上那李瑕一頓……
……
漢中北面拱辰門前,李瑕正帶著許多人準備迎接李冶。
他最早是在去年聽元嚴說了李冶之名。
這是北地僅剩的幾位還未出仕的名士之一,數學上的造詣也許可算是稱冠當世。
又有元家、楊果的這層關係,李瑕當時便起意招攬。
派細作往河北,這事很難。但張弘道來了,便有了機會。
張家一直有些走私生意,就是由張弘道打理。張弘道出奔,張弘范只能將亳州交還給忽必烈,並清算張弘道的人,這不假。
但需要時間。
暫時而言,張九郎忙著向忽必烈請罪、想辦法讓張五郎與張家劃清界線都來不及,不會馬上將張五郎叛逃之事搞得天下皆知。
趁這個關口,張弘道自要派人往保州與某些人暗中聯絡。
可以想見,那邊軍情司的人前腳才憑張五郎信令過山西,後腳張弘范必已快馬褫奪張弘道之權。
就在這可以滲透河北的轉瞬即逝之間,李瑕選擇「搶」來了李冶。
此舉,必然會再次引起金蓮川幕府的警覺、加強對李瑕的防備,以後只怕再難出現這樣的機會。
沒關係,以李冶的才華與名望,值得。
要知道,忽必烈尚且兩次邀其出仕未成。
……
「晚輩李瑕,久聞敬齋公大名……」
「哼!休在老朽面前作態,你當是思賢若渴,老朽只當你是山賊土匪!」
李冶顫顫巍巍下了馬車,一把推開李瑕想要攙扶的手,自站定了。
他一輩子遊歷山水,歷盡艱苦,雖年近七旬,身子骨卻還健朗,目光炯炯有神。
環目一看,見到李瑕身後的張弘道。
「你這豎子!」
張弘道面露苦笑,行禮道:「見過敬齋公,小侄失禮了。」
「哼!坑蒙拐騙,這便是你的世家風範?!」
李冶重重哼了一聲,目光掃去,見人群中還有幾個他認識的北歸人,如考城名醫世家子弟張考銘,遂又抬起拐杖繼續罵。
唯獨見了元嚴,他才嘆息了一聲。
「元二姐兒?都這麼大了?當年才只有這麼一丁點高吧?」
再見到舊友之女,李冶一句話間已是紅了眼眶。
元嚴行了禮,道:「誆敬齋公南下之事,侄女亦有參與,還請敬齋公莫怪郡王與五郎。」
李冶上前幾步,不忍再罵人。
「不怪,不怪你們……看到你,想起了裕之兄吶,可惜我未能送送他。猶記相識那年,他才年方十六,一轉眼……」
老人顯得有些囉嗦,他已七十歲了,故人與回憶對於他都太過重要。
什麼蒙古大汗還是皇帝,什麼宋國郡王,他從未怕過。
於他而言,甚至不如能與人聊聊老友及往事。
「二姐兒可知?老朽近年又填了首《摸魚兒》和裕之兄……」
他們這些人年輕時,元好問以一首《摸魚兒·雁丘詞》名傳於世,當年楊果填詞相和,李冶亦是。
《摸魚兒》這個詞牌名下,曾有這一群年輕人的才情、志向、友誼。
近來舊友凋零,再賦詞,愈顯蒼涼。
「倘萬一、幽冥卻有重逢處。詩翁感遇。把江北江南,風嘹月唳,並付一丘土……」
……
幾日後,漢台。
「老朽曾向北君提過五點建議,所謂『辨奸邪、去女謁、屏饞慝、減刑罰、止征伐』。北君難做得者,『止征伐』。不想如今宋國郡王竟連『去女謁』也做不到。」
李冶話到這裡,淡淡看了面前的嚴云云一眼,偏過頭,仰著那花白的長須,傲然道:「老朽不與小女子共事!」
嚴云云眉眼一低,道:「聽聞程朱理學尚未於北地興起,卻不知敬齋公為何如此迂腐?」
「迂腐,治國最忌諱婦人干政……」
「我並非干政之婦人。」嚴云云此前一直是恭敬姿態,此時忽然臉色一正,道:「我非郡王身邊以私情擾國事之女謁,乃授官幕府之實幹之臣。雖女兒身,做事與男子無異。行政,而非干政。」
「伶牙俐齒。」李冶哼了一聲,將頭偏得很遠,道:「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。」
嚴云云又問道:「我與元錄事都是女子忝差漢台幕府,敬齋公對她好臉色,對我卻是嚴辭厲色,可是嫌我出身卑賤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