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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樂意嘛。」
「好了,別拉著我。」
元嚴起身拿起一個沉甸甸的包袱,放在膝上,默默等著。
這包袱,便是她此行的目的了。
裡面裝著的是她父親晚年編著的諸多書籍,《續夷堅志》《錦機》《詩文自警》《壬辰雜編》《南冠錄》《集驗方》《故物譜》等等。
元好問與別的北地名宿不同,金亡後未曾入仕,不能保一方百姓,能做的也唯有保留中州文脈。
偏這亂世之中,書籍是最容易遺散的。
今歲中統建年,元嚴的三位兄長已入仕任官,有些書也是不宜留在家中的。如《續夷堅志》與《壬辰雜編》中便記載了大量蒙軍入中原以來橫暴恣肆之行徑。
元嚴猶記得父親溘然長逝時的場景。
當時,白樸帶回李瑕所贈的兩句詩,元好問垂死病中,又以舊詞回贈。
「身閱興亡浩劫空,兩朝文獻一衰翁。」「國家不幸詩家幸,賦到滄桑句便工。」
「蓋世功名將底用,從前錯怨天公。浩歌一麯酒千鍾。男兒行處是,未要論窮通。」
這世間,有的人相處半生,所思所想猶天差地別;而有的人未曾逢面,已是畢生知己。
之後,元嚴於張文靜處聽聞楊果投奔李瑕、而李瑕今已得關隴,便起意將父親一生心血交給其交情最深的故友。
她這次本就不是要回山西老家,而是要去尋楊果的。
原本還擔心,張文靜是為護送她,而起意離家出走,如今看來張文靜卻是極有主見。
時勢也怪,兩個女子相談一場,竟是同時決定要西行。
像是兩條小小的溪流匯往一條河……
……
遠遠的,忽然聽到了殺喊聲。
「來了。」
張文靜抬起頭,笑道:「果然不出我所料。」
她徑直起身,走到門邊推了一把。
門沒動。
「張延雄走了,聽了我們的話,要趁亂去劫出廉希憲。」
元嚴道:「若按張延雄的主張,殺了廉希憲豈非更好?」
張文靜道:「區別不大,將人交給李瑕,證明廉希憲就是叛逃了,對張家更有利些。」
她其實不太在意這些,在意的是李瑕要來接她了。
走到窗邊,往窗外看了一眼,她開口清喝了一句。
「出了何事?!」
「報大姐兒,小人不知。但張將軍交代,請大姐兒……」
「他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?!」張文靜喝道:「還不速將門鎖砸了,要我死在此間不成?」
「這……」
說話間,驛館外李瑕已領著十餘人大步趕來,紛紛大喊著「保護大姐兒」。
張文靜大喜,指揮隨她而來的二十餘人摁住張延雄留下的人。
「大姐兒?」
「快!報張將軍,大姐兒又要逃了……」
「嘭。」
李瑕一腳將一名向外奔逃的張家護衛踹倒在地。
他下手也不重,只讓人摁住他們。徑直拾起一塊大石,走到小閣樓前,抬手便砸。
火星濺開,一重門鎖已被砸落在地。
閣樓上張文靜大喜,捋了捋頭髮,已起身站在門邊等著。
只聽「咚咚」兩聲,門鎖掉在地上,門被打開,李瑕已在門外。
兩人對視一眼,又是笑。
「走吧。」
自然而然便伸出手牽著,自然而然便嚮往走,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逃亡的時光。
「啊,元姐姐快來,這位便是李節帥了……」
元嚴並不嬌弱,抱著那沉甸甸的包袱便走,身後雁兒、鳳兒也已精神起來,眼睛冒光,傻乎乎提著行李便跟上。
今夜對於李瑕而言,是數年來最輕鬆的一次,對於這些小女子們卻是一場奇異的冒險。
殺喊,火光,大山大河間的風陵小渡,月黑風高的夜裡,英俊高挑的一方名帥親入敵境破門而入接走了她們……腦子裡便全是暈忽忽一片。
雁兒跑得很興奮,下樓梯時還差點跌了一跤,自己卻未留意,想的全都是大姐兒選了這樣的夫婿……陪嫁丫環、陪嫁丫環……
「這是遺山先生的書稿?」
下了樓,李瑕一手牽著張文靜,一手拎過那包袱,掂了掂,道:「楊公又要大哭一場了。」
他將包袱交在一名親衛手裡,鄭重交代了一句。
「保護好,不可沾濕了。」
「是!」
元嚴一句話都還未說,壓在心裡兩年的重擔竟是就這樣被行雲流水地卸下去,未再擔憂別的,只跟在李瑕與張文靜身後。
「風陵渡不能走,那邊在亂戰,隨我從東面登船。」
「東面有船嗎?」
「安排好了……」
李瑕與張文靜語速頗快,卻都很從容。
張延雄也沒那麼傻,不至於想不到李瑕會與張文靜合力控制張家護衛。之所以還敢離開,就是篤定他們不可能從風陵渡口離開。
但,在這兩人面前,張延雄只會被拿捏得死死的……
李瑕根本就不必從風陵渡走。
「吁……」
夜色中,已有馬匹與馬車被帶過來。
「你們上馬車。」李瑕翻身上馬,向元嚴道了一句,伸手,又是自然而然將張文靜拉上馬背。
扯起韁繩,卻還悠哉悠哉往營房那邊繞了一小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