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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鳳台額頭上青筋暴起,與李瑕對視著。
他目光炯炯,仿佛要直視到李瑕心底,又仿佛是把自己的心也掏出來給人看。
但李瑕還是很平靜,眼神銳利。
「你只不過是一個都頭,管多少士卒?五百人?只怕實額遠遠不到吧?你跟我一樣,只是小人物而已,甚至高長壽也只是小人物,對時局還能起多大份量?
把高長壽交出去就能緩一緩蒙軍南下?你上頭這麼和你說的?我看,只能緩一緩你們自己所面對的壓力吧?
我理解,蒙人逼壓過來,你們壓力很大,弱國無外交,面對強國咄咄逼人的氣勢,你們不知所措了。
我以小人之心揣測一二,也許你們心裡想著『把人交出去吧,結交好蒙人,以後也許有用,歸順了他們還能替我美言幾句』,於是決定把人交出去,總歸是不虧的……」
「我沒這麼想!」陸鳳台喝道。
「你沒這麼想,誰知你上頭不是這麼想的。」
陸鳳台不答。
「那我們把目光從眼前這點小事上移開,看遠些,看看天下的版圖,人家都把你南宋……哦,大宋,把我們這點小小的疆域包圍了。像是獵人把獵物逼進了預設好的陷阱,那麼,獵物跪下來求一求,獵人就能放過它嗎?
陸都頭有沒有想過,也許在你竭力幫蒙人追捕逃犯的時候,他們已經在準備兵馬南下了,也許四川都已經陷落了,就好像蒙軍攻打大理,過了半年大宋才得到消息。
一個小小的都頭交出一個小小的高長壽,就能阻止戰事?你又真的知道天下局勢如何了?莫把自己這點差事想得太重要。」
李瑕說到這裡,放緩了一些語氣,又道:「我知道你是精忠報國之人,聶仲由和我說過你的為人,否則我也不敢來了。你與聶仲由的分歧,只在於看法不同。」
「你憑什麼認為你們是對的,我是錯的?」
「這麼說吧,我之前不明白為什麼蒙軍要打四川。」李瑕道:「他們要滅宋,本應該從兩淮直接打下來,攻取杭州才對。」
陸鳳台淡淡道:「兩淮湖泊河流眾多,不利於蒙軍作戰。」
「這些我不懂,但我聽說了你們當年守廬州的故事……」
陸鳳台一愣,喃喃道:「嘉熙元年,蒙軍進攻兩淮,杜相公堅守安豐城三月,重創蒙軍近兩萬人;僅過半年,蒙軍再次舉兵進攻兩淮,號稱八十萬大軍,先破北邊的安豐城,攻到廬州,又是杜相公領我等軍民血戰……但如今,杜相公已經不在了。」
「嗯,是你們解答了我的困惑,為什麼蒙軍要捨近求遠去打四川、打大理?因為有這些軍民浴血奮戰,蒙軍不能破兩淮而轉戰四川,不能破四川而轉攻大理。自金國滅後,是你們艱守奮戰近二十年,使橫掃天下的蒙古鐵騎不能南下。說句大不敬的話,以前我覺得……大宋很弱,但如今我發現,大宋的軍民一點都不弱。」
說到這裡,後面的話李瑕沒有說。
陸鳳台卻懂。
他挺了挺腰杆,眼睛裡卻泛起深深的悲傷。
自靖康以來,這大宋從不缺熱血報國之士,名將、英傑輩出,但局勢還不是這樣一天天崩壞下去了?
當年守廬州的將帥們,杜相公沒了、余都帥沒了、呂太尉轉戰西南漸漸變得貪婪無度……往後,自己還能跟著誰拼死奮戰?
李瑕又道:「我們這些人全都只是洪流中的螞蟻,自相殘殺的話阻止不了大象一腳踩下來。螞蟻該做的是什麼?團結,只有蟻群才可以咬死象。但陸都頭你現在是要把同伴交給土狼,土狼是吃螞蟻的,而不會幫著我們對付大象。」
「原來你是來當聶仲由的說客。」
「他的做法我也不太認同。」李瑕道:「但就這件事上,我認為留著高長壽比交出去有用,你應該幫我們。」
「你為何要這麼替聶仲由賣命?」
「我不是在替他賣命,是在替自己掙命。大象要來了,螞蟻招呼同伴聚起來就是在掙命。」李瑕道:「我惜命,因為知道陸都頭不會殺我,我才敢出來。」
陸鳳台道:「你不必痴心妄想試圖說服我,沒用的。」
他本來還想說「別跟著聶仲由去北邊了,留下來跟著我混」之類的,但想到自己還是自身難保,又把這些招攬的話咽了下去。
他揉了揉額頭,平靜下來想了想,向樊三吩咐道:「這小子是故意來分我們的心,別聽他胡說……你去把珠翠樓里聶平嫖過的娘們都審一遍,看有沒有線索。」
「是。」
陸鳳台這才又看向李瑕,淡淡道:「我會找到高長壽,這之前,你就在這牢里呆著吧。」
李瑕微微苦笑,心想重生這麼久了,但處境看起來居然毫無變化,還是在坐牢……
第二十章 小畜生
兩日後。
張榮枝眼中泛起冷意,帶著森然的口吻,問道:「還沒捉到?」
何定有些尷尬,訕然道:「請張君再寬限兩日,只要再有兩日,我們必把高長壽交到張君手中……」
「啪」的一聲,張榮枝一巴掌摔在何定臉上,叱罵道:「兩日之後又兩日!你們是在戲耍我不成?!」
何定堂堂一個宋軍統領,被這樣如同奴隸驅口一般任意打罵,臉上也是掛不住,但終究還是把這口氣咽了下去,再次賠笑道:「萬不敢戲耍張君,我們真的一直在盡力搜查,真的在盡力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