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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由李庭芝號令催促,他始終不聽。
「死戰!保護大帥撤退……」
……
李庭芝回頭望了一眼,眼見苗再成的旗幟立在那,卻也只能拋下這些部下,繼續往東撤。
然而,叛軍也只被阻擋了半日,其後又重新追上來。
李庭芝心知苗再成已是戰死了,不由老淚縱橫。
連傷悲也顧不得,總之這情勢顯然已不容他渡過滁河了。
離揚州還有一百餘里,已只能先退入六合縣守衛,稍作休整。
然而,六合只是小城,一下子湧進來三萬餘殘兵,城中又豈有糧食能夠供應。
李庭芝一路走過街巷,能看到百姓麻木的臉上,全是憂心忡忡之色,並不歡迎王師。
他更憂慮。
連日來所見所聞,唯「痛心疾首」四字能夠形容。
是夜,披著盔甲才在椅子上小憩了不過片刻,又有士卒匆匆趕過來。
「大帥。」
「何事?」
李庭芝已成驚弓之鳥,迅速支起身,臉上滿是疲憊,眼中卻俱是警覺。
「叛軍派信使來了,要見大帥。」
「不見。」李庭芝道,「若再敢遣使來,殺了。」
「是。」
那士卒應了,猶豫了片刻之後,卻又傳回身來。
「大帥,對方說給大帥帶了陸秀夫的信。」
「君實?」
李庭芝微微一愣,此時才想到當年那個才華橫溢、格高意遠的年輕人。
他沉吟了一會,最後道:「本帥不見叛逆,讓他把陸君實的信拿來。」
「是。」
那士卒匆匆而去,過了一會,手裡拿著一封信,重新趕到了李庭芝面前。
李庭芝只看一眼,便認出信封上的字跡確屬於陸秀夫。
時隔數年,陸秀夫的字跡其實還是有很大的變化,以前是清麗,如今則多了種豪邁與遒勁。
「淮左閫帥李公無恙。學生拜言,白日出而霜雪融,仁風過而茨棘掃,今燕雲復收,中原廓清,喜不自禁,於燕京致函,恭遞捷音……」
李庭芝本以為自己看到信時會很生氣。
其實沒有。
陸秀夫的第一句話說的便是收復中原的捷報,這是孟珙一生的志向,同時也是他李庭芝一生的志向。
而當看到陸秀夫想與他共同慶賀之時,他心中還感到了一絲遺憾。
十餘年前,反而是他先發現了陸秀夫的才幹,邀其至幕下任事……如今回想起來,若是那般,只怕反而讓人錯過收復中原的偉業,如今惶惶如喪家之犬。
再往後看,能從字裡行間看到陸秀夫極力向他述說北方是如何景象,以及李瑕是怎麼樣的君王。
李庭芝卻是不了解李瑕。
他從未與對方打過交道,只從許多消息中聽說對方弒君叛逆。
唯到了今日,他才開始了解到李瑕。
因為在信之最後,陸秀夫留下了一句話及一首詞。
「詩詞言志,陛下言,此非朕一人之志,實華夏男兒之志……」
李庭芝眯著眼看了兩眼,卻停了下來,撥弄了一下燭火,整理了衣冠,整肅了精神。
他還翻找出銅鏡看了一眼,燭光映著他的臉,臉上依舊有疲憊與狼狽之色。於是他洗了把臉,整修了一下鬍子。
做完這些,他才重新開始看起來。
面對一個強大的對手、一篇雄渾有力的詩詞,李庭芝不願意以狼狽的模樣來應付。
這與敵我無關,這關乎於男兒的精神氣。
……
臨安。
選德殿。
囈語聲始終未停,因此每個人都能聽到御榻上的官家的念叨。
「別殺我……別殺我……」
眾臣只當作沒聽到,微低著頭,怒力把這聲音忽略掉。
然而,忽略不掉的是越來越來難以挽回的局勢。
長久的沉默不是因為還沒得到消息,而是所有人都不知怎開口才好了。
「朱禩孫、楊鎮攜江陵府投降。」
「夏貴駐於鄂州,似有叛投之意。」
「賈似道不聽詔令,擅自統兵東進,已抵蕪湖……」
如此種種,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,把好不容易才掌握了大宋權柄的諸相公直接打懵了。
他們此時才意識到,他們一切的計劃都是建立在議和的基礎上。
太后、官家給他們權力是為了議和,百官、士紳、將士、百姓擁戴他們是因為不想打仗。
而一旦李逆不答應議和,他們已拿不出第二個辦法。
此時所有人喉嚨里梗著的只有兩個字。
——遷都。
沒人敢先開口,最後卻是謝道清先說話了。
「江萬里從湖州上了奏書,給諸位相公看看吧……」
陳宜中從王爚手中接過了江萬里的奏書,有些訝然。
按照江萬里的意思,卻是勸他們與賈似道握手言和。
陳宜中登時便心生不願,然而再一想,又能如何呢?
如今賈似道一副在被李瑕弄死之前也要弄死他們的無賴姿態,朝廷總不能先戰賈似道、再戰李瑕。
謝道清問道:「諸卿以為如何?」
「臣以為社稷為重,確可先安撫賈似道……」
事實上,臨安宮城中這種君臣對奏對改變局勢能起到的作用已經微乎其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