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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士卒驅著俘虜搬運屍體,扯著嗓子喊道:「都別喝這水,萬一染了疫病。」
「老子知道!」
「也別洗了,大帥說了,天氣熱,戰後萬一發瘟疫,不是鬧著玩的。」
「好……」
把腳探在河水裡的重甲兵們往岸邊挪了挪,依舊躺著,無力爬起。
但累歸累,猶有人忍不住大聲笑喊。
「萬勝!」
「還喊?都喊啞了……」
「哈哈,萬勝。」
「又不是頭一次勝……」
歡呼聲傳到大營。
大營里的士卒亦歡呼雀躍,但也有人在哀悼戰死的同袍,笑聲與哭聲匯聚,像是在訴說這讓人又喜又悲的戰場。
馬嘶聲已遠去,馬群正在被趕往大散關。
偶有駿馬回望夜色中的戰場,眼神似通人性,帶著悲傷之色。
死去的馬匹則被宋軍士卒剝皮拆骨,架在一團團篝火上烤著。
大帳外,篝火旁,劉元振正被五花大綁著丟在那兒,熱得滿頭大汗。
他出神地看著篝火中散落的余灰飄起又落下,感覺它們就像自己的心,已成了死灰。
今日一戰,劉黑馬在被包圍了一個下午之後,終於落敗而逃,僅一千四百餘騎渡過姜水浮橋。
最大的傷亡也是當時出現的。
之後,宋軍調轉頭來,與大散關守軍包圍了他這一部人。
軍中俘虜,只怕已有近三千之數。
「又是這樣被俘了……」
讓劉元振最難耐心傷的便是這個「又」字,想到這裡,情緒上來,欲哭,無淚。
「李瑕在哪?!」
他忽然叫嚷,以頭撞地。
「李瑕在哪?!讓他來見我……」
……
李瑕還在指揮士卒與民夫清理戰場。
他是冷靜到無趣的人,打了勝仗也並未沉浸在興奮之中,更擔心的還是炎炎夏日萬一出現的瘟疫,於是仔細叮囑士卒儘快掩埋屍體。
之後,則是探視傷員。
……
帳篷里哀嚎聲不止,陸小酉聽得一聲「大帥」,想要支起身來,又聽李瑕說了一句。
「都別起來,躺著……可缺傷藥?」
「大帥放心,不缺的……」
好一會,李瑕與軍大夫聊完,終於走到陸小酉身邊。
「大帥。」
「別多禮,傷得重嗎?」
「不……不重,沒事的,半個月就能好。」
「你又躺在擔架上了,場面有些熟悉。」
「是末將沒用。」陸小酉羞愧應道。
驀地,他又想到在臨安受傷時被嚴云云取笑的場面……這次又打了勝仗,要是也能讓她知道就好了。
之後再想想,陸小酉還是消了這念頭,決定回去之後老老實實娶個媳婦。
李瑕自是不知他這些奇怪又簡單的心思,拍了拍他的肩。
「不要妄自菲薄,你是大將之才。」
說罷,往別的帳篷走去。
陸小酉還是撐起身子,默默在背後向李瑕抱拳相送,這才肯躺下。
兀自體會著心裡的驕傲,以及對未來的盼望。
「嘿,大將之才……」
……
夜更深,李澤怡走進帳篷,看了看陸小酉身上的傷勢,問道:「還能好嗎?」
「能,戴著護心鏡。」
與往常一樣,陸小酉並不在意李澤怡語氣中有些居高臨下的口吻,反問道:「你騎馬去追了?後來斬首幾個?」
「一個,又生擒了三個,已報給劉統制。」
「那你記得,是一個三貫加三個五貫……還有,加上前面的功勞,已經能轉資了。」
陸小酉說著,自顧自地為他算起來。
「一個三貫加一個五貫,是八貫加十……」
李澤怡不耐,道:「已錄過了。」
換作別的校將或許又要生氣,陸小酉卻不氣,只是道:「那就好。」
「倒是真沒想到,最後還真能騎馬去追敵。」
李澤怡感慨一聲,想了想,解下腰間的水囊放在陸小酉床頭,道:「早些好起來。」
神態語氣,仿佛陸小酉才是他麾下的士卒一般。
但他卻渾然忘了,戰時,他其實從頭到尾都老老實實聽陸小酉的指揮……
……
快天明時分,李瑕才回到中軍大帳。
劉元振已在篝火旁被烤得大汗淋漓。
「李瑕!有本事你殺我啊……」
「若想殺你,興昌六年成都之戰時你已經死了。」
劉元振不由一滯,再想說些什麼,李瑕卻已跨入大帳。
黎明時,篝火終於熄了,宋軍士卒也未再點火。
劉元振終於感到漸漸涼快了些許,躺在地上似睡非睡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。
「李大帥,廉希憲只怕已趕回京兆,若再不肯相見,時機便逝……」
劉元振迷迷糊糊睜開眼,先是看到了一雙登雲履。
他緩緩抬頭,只見賈厚正被兩個士卒看著,站在大帳外。
「二……二舅……」
劉元振本想問「二舅也被俘了嗎?」但再想到方才那句話,心知賈厚是隨劉黑馬逃了之後又再次過來。
再一想,他已明白了。
賈厚眼眸一低,掃了劉元振一眼,並未說話,眼神卻很複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