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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辰翁嘆道:「忠孝難兩全啊。」
陸秀夫道:「忠孝當兩全。」
眾人知陸秀夫執拗,皆苦笑。
劉辰翁知道再聊這些,今日這場酒宴氣氛便要涼下來,忙換了話題。
「今日為諸君餞行,忽憶興昌四年中秋舊事……彼時,劉聲伯流放,披肝諫言;李非瑜赴蜀,迎危而上。如今李非瑜已斬酋主、驅韃寇、復漢中,鎮帥一方。反觀己身,寒窗三年,又赴臨安科舉,碌碌無為啊。」
「孟會兄,莫如此說,今歲恩科,以孟會兄之才,必能折桂登榜。」
劉辰翁高聲道:「我是說,諸君亦將赴蜀建功立業,當為諸君預賀。」
他啟了話題,便有人問道:「聽說,四川李節帥是……丁黨?」
胡三省點點頭,道:「不錯,我聞如今非『閻馬丁當』,已為『閻李丁當』。」
「聽聞丁青皮本已擬一份名錄,被吳相搶先一步,此事屬實?」
「千真萬確,御街有一茶樓,可望到樞密院吏房院門,有人親眼所見,今日丁青皮與吳相爭吵。」
「丁青皮太跋扈了!」
「臨安城逼仄,茶樓竟也能望到樞密院,朝廷體統何在?」
「當復汴京。」
「我等必復汴京!」
「岔遠了……此番幸得吳相挫敗丁黨陰謀,但丁黨著實跋扈!」
「諸君可知,新任的史轉運使,曾知敘州事,如今才幾年?李瑕已任帥,史轉運使卻成他下僚。若非丁黨一手遮天,豈能如此?」
「聽聞李瑕年不過十九,比我尚小十歲,若非媚上,如何得帥位?」
「但李節帥真有大功……」
「實為王將軍之功業,李瑕有幾何?何況人品與才幹,孰重孰輕耶?」
「諸君、諸君,我等至漢中,務必警惕,防遭他排擠……」
昝萬壽不由抿了口酒,支耳傾聽這些消息,暗道這些書生士人真是了得,竟這般消息靈通。
堂堂節帥是何門何系,昝萬壽以前還真不知道。
他不由湊到陸秀夫身邊,問道:「君實兄,你如何看?」
陸秀夫到現在身子都沒動過一下,淡淡道:「宴飲閒談不能知事。」
昝萬壽又問道:「何意?」
「便是天下英傑,聚眾議論,也易隨波逐流,失了主見。」
昝萬壽依舊不明白。
陸秀夫道:「制置使由朝廷任命,在任一日,一日便為上官。而我等為官,為國為民,如是而已……」
……
利州。
許魁正蹲在田隴邊,看許橋頭種地。
如今已是四月中旬,地已經翻好,種子也灑過。許橋頭挑了幾桶糞水,正在施肥,額頭上漸漸滿是大汗。
「呼……呼……我說,許鬼斗,你怎不去種地哩?」
許橋頭施過肥,手裡還拿著舀糞的木勺子,向許魁走了過來,那糞水一滴滴地淌著。
許魁並不介意這熏天的惡臭,只是把身上的新衣裳脫了,仔仔細細疊好,擺在一邊。
「我的田租出去了。」
許橋頭一愣,撓了撓頭。
一滴糞水便滴在他肩上。
他感到肩上一涼,忙將勺子甩了兩下,把剩下的一點肥也灑進他的地里。
做完這些,許橋頭才一瘸一拐走到許魁邊上坐下。
「那你多划不來,自己種才好,今年免徵哩。」
許魁道:「我要練兵,沒工夫。」
「你這不是沒在練兵嗎?在這干坐著。」
「特意告了一天假,來看你。」許魁咧嘴笑了笑,又道:「我接老娘和婆娘孩子過來,他們今日便到,一年多沒見了,怪想的……你別弄髒了我新衣服。」
「瞧你這樣,老子還不稀得看。」
許橋頭收回手,又瞄了許魁一眼,只覺這昔日的同鄉夥伴大不同了。
他說不上來,但許魁顯然已不再是以前那個傻乎乎的鄉下人,殺氣、威風,眼睛裡還偶爾有些思索之色。
「橋頭啊。」許魁忽然嘆息了一聲,喃喃道:「孔將軍問我,是想留在利州還是去漢中,你怎覺得?」
「那當然是留在利州啊!」
許橋頭脖子一梗,髒兮兮的手便拍在膝蓋上,又道:「祖宗的墳在這裡,地在這裡!你逃荒這麼多年,為的不就是現在這樣嗎?那話怎說來著……衣……還鄉?」
「衣錦還鄉。」
「就是說。」許橋頭一指地上的新衣服,「這不就是……衣錦還鄉嗎?」
許魁不說話。
孔仙與他說「如今我也是用人之際,若你願意留下,我與李帥稟明,讓你在家鄉當統領,有何不好?」
動心嗎?當然,家在這裡……
一旁的許橋頭還在勸。
「鬼斗啊,多少年了,多不容易你才回來?就這兩月,我們才見幾面?怪我,忙著種田。想著等有了收成,娶個媳婦,你就不看看我娶媳婦?還有,我昨個上山,砍了兩根好木頭,回頭把你爹的老屋子修修……嘿,我知道,你本事了,不會住那了,好賴是以前的家,家不就是根嘛……」
許魁聽著聽著,忽轉頭向南看去。
只見山道上,塵煙滾滾,過了一會,一支千餘人的兵馬襲卷向北。
他倏然起身,向那邊跑過去。
「楊奔!楊奔!楊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