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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好是不必收復,大理國不難取,送到趙宋眼皮子底下尚且不想要,又何必從虎狼口中奪取中原之地。這是國情決定的,宋王朝根本上就不願收復失地,這些事就是罪。
我也傻,竟還想著拿收復隴西來請功,還想著收復大理、關中再一一請功,謀個開府之權。太傻了,猶抱幻想。這些,從來都不是功勞,是大罪。你與我走得近,你也是大罪,殺你,該。
殺我也該,他們甚至還不知收復了大理、關中之事,不知我其實遠比眼下還有罪,罪大惡極,罪孽滔天,罄竹難書。」
……
張珏執著酒壺,良久無言。
他已不知如何應答。
這些道理,很多人早已明白,歷朝都有人明白,先有張俊,後有呂文德。
可惜張珏明白不來,他本以為朝廷為岳飛平反、為余玠平反,就是認可這些武將所做所為。
不是的,平反,那是因為他們已經死了……
「君玉兄,死心吧,你沾上我這樣罪大惡極的宋臣,若不反,只能身敗名裂。坐在皇位上的是趙昀也好、趙禥也罷,都沒用。就算趙祺是個傻子,萬事不管,不會開口殺我們,我們也必須死。坐在相位上的是程元鳳也好、賈似道也罷,都得殺我們,人品好壞,聰明與否,全都沒用,只要忠於宋廷,必須殺我們。
因為,這是宋王朝立國的根本,任何人都改變不了它,宋王朝的制度,其根基就是為了讓懦弱之主與滿朝士大夫能平穩治國。我們這樣的人是隱患,每一個忠於大宋社稷的人,都將視我們為敵。我們……人人得而誅之。」
張珏道:「好一個人人得而誅之,我們是叛賊,無甚可說的,只可惜了王將軍的忠心。」
李瑕抬手拿起張珏面前的酒壺,倒了兩杯酒,遞一杯給張珏。
他舉杯,道:「我說這些,是陳述,不必抱怨,你我坦然面對便是。」
張珏舉杯與他碰了碰,一飲而盡。
這一日下來,先是商量反不反,再是打賭比試,談罷王堅,又殺退來敵,至此時,他終於放棄了所有對宋廷的希冀。
反。
不是「他娘的!反了就反了」的一時衝動,而是就該反了,心底確定這樣的朝廷就該推翻了。
當此胡虜肆虐之世,世間要的該是如唐太宗一樣以己身氣魄便能壓服武將的英雄,不是臨安繁華煙雨里終日憂武將不可控制的懦主。
酒入喉,張珏已感到這反賊當得暢快無比……
……
張文靜坐在這堂中,大部分時候都顯得乖巧,此時見二人碰了杯,眼中狡黠之色一閃而過,起身道:「對了,張副帥可還未說是否與我拜把子?」
「好!」
張珏哈哈大笑,伸手往李瑕肩上一拍,笑道:「大帥往後便算是我妹夫了?」
「見過義兄。枯坐這般久,小妹可算是得了個靠得住的兄長,也算是不虛此行?」
……
驛中笑聲更響。
驛館外頭顱搖搖晃晃。
不遠處,青白江兀自東流。
它見過了諸葛亮「拋擲南陽為主憂」,也見到了三十餘年來大宋無數名臣良將「北征東討盡良籌」。
今日情境,依舊是「時來天地皆同力,運去英雄不自由。」
見過了蜀漢後主的「千里山河輕孺子,兩朝冠劍恨譙周」,今日又見這大宋君臣。
唯余岩下多情水,猶解年年傍驛流……
第六百九十二章 以錢殺人
從驛館到成都城五十餘里,於德生趕路一整夜,終於在天亮時回到成都城。
渡過府河,已能看到那新修好的城牆。城郊的田地上,已有農人揮著鋤頭翻開凍土。
得益於李冰修都江堰,成都的水利可稱得上是「絕妙」二字。
二江穿於成都,江水可行舟,余則用於灌溉,既得交通之便,又讓百姓享其水利。
江水沃野,土地肥美,黍稷油油,粳稻莫莫,一年三至四次收成,又有山林、竹木、蔬食、果實之豐饒……
於德生一邊走,一邊掃視著這荒蕪中帶著生機的情景,心中卻更添悲涼。
「天府之地,將落於反賊之手。」
他心中自語一句,心想著只怕李瑕當年收復成都,就不是為了大宋社稷。
走過北城門,他向關子鋪走去。
沿途的房屋大多是新搭建的,雖然簡陋,但排列得整整齊齊,不時還能從某堵石牆、某根大樑上看到刀斧痕跡。
這城池,像是一個被砍到體無完膚的人,正在一點點癒合,慢慢地恢復著生機。
於德生再次嘆息,走進關子鋪,穿到後院。
「葛二,你去準備馬車,馬上撤出成都,去重慶府。」
「是。」
「許司使,煩你帶人撤出關子鋪,尋個旁的落腳處隱匿下來,再待時機吧。」
「於先生這是?莫非,馬景敗了?」
「有吃的嗎?」於德生撐著扶椅緩緩坐下來,疲憊地喃喃道:「不是敗了,是死了。只戰了一輪,被李瑕、張珏打得一敗塗地,慘不忍睹。」
「李瑕?」
「讓我先吃些東西再與你細說……」
說著這些,於德生動作還是快的,充了飢,已將該交代的都交代好,將人手儘快散出去。
他換下身上的衣物,一股陰乾的臭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