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腳底板已滿是水泡。
終究是文人,這輩子還是頭回吃這樣的苦頭,只能說,總好過如馬景般被砍了頭。
才準備要離開這關子鋪,前方又有人趕來。
「先生,虞掌柜來了。」
於德生雖不耐,但還是又見了那虞掌柜。
見面開口,虞掌柜談的,還是金銀關子之事。
這間關子鋪雖是年節前才開的,但金銀關子卻是早便在商賈之間流通了,重慶府那邊用的頗為廣泛。
成都這邊,張珏也是看金銀關子確實比會子好,能兌到錢,才允許商人設鋪發行……
「呵,那張珏打的什麼主意我等豈非不知?每日開口便是要我們出錢修橋鋪路,心底想的還是效仿薛田、王昌懿之事,查抄關子鋪,謀我們的金銀。」
於德生笑道:「怕什麼,他不知你背後站的是誰,這關子鋪本就是朝廷的,他如何查抄。」
他起身,拍了虞掌柜的肩,又道:「哪怕最後被查抄了,不打緊,你那庫房中有幾個金錠、銀錠?擺在明面上的一層,加起來還不如你家東主一隻碗值錢。我得往重慶一趟辦事,這便走了。」
……
於德生坐上驢車,倚在那疲憊地閉上眼,心裡想著這次的事。
金銀關子,會是制衡李瑕的一個重要手段。
左相說的很清楚,讓金銀關子在川蜀流通,根本就不必擔心李瑕是否會占了那些金銀。
有幾塊金銀?
金銀關子原身就是一張紙,其本質,是商人的信譽。
簡單而言,會子的本質是朝廷的貨幣信譽,現在朝廷的信譽快要崩壞了,暫時地、假裝地將它轉稼到商人身上,直到朝廷重塑了信譽。
金銀關子流進川蜀,本質是讓川蜀相信外地商人的信譽。
一開始,是得運少量金銀到川蜀。
但不會多,商人又不傻,商人多的是辦法只用一兩的銀子就能建立百兩千兩銀子的信譽。
就是這少量金銀,本身也是死物,李瑕就算搶了,也要用起來才是錢,用來到天下各地買造反所需,以及民生之物。
糧食、衣甲、鐵器、藥材。
流通交易,這是對川蜀以及天下別處都有利的事。
那便相當於讓川蜀也分擔了眼下各地物價騰飛的禍端,像是往沸騰的鍋里倒了一盆涼水。
而鍋底下那熊熊燃燒的火,是大宋的豪強權貴,這是禍根,是左相將要用公田法、打算法解決之事,姑且不想……
哪怕李瑕想刮出真金白銀,面對的是那些巨商手底下的奸滑掌柜。
他甚至找不到那些巨商在哪,不可能找的到,因為巨商背後,是千絲萬縷的利益盤結,是整個天下的士大夫。
有了錢,買地,僱農,供子弟讀書入仕做官,供養更高的權貴……
這一整個利益盤結的結構中,最大的獲利者全都站在臨安朝廷的廟堂之上,站得比廟堂還要高!
李瑕怎麼可能找得到他們,只能與那些奸滑無比的小掌柜去鬥智鬥勇,斗得天下商旅皆恨李瑕。
哪怕查封了所有設到川蜀的關子鋪,得個幾百萬貫,算什麼?
江南的貴人們,隨手賞愛妾一個盂盆都是純金的,來往送禮一箱一箱都是先賢書畫真跡。
只要讓金銀關子流入蜀地,蜀地與朝廷就像涼水與沸水融容,誰還能將它們分開?
而李瑕若不讓金銀關子入蜀地,川蜀這個最貧瘠的地方貿易不通,就會被困死,民力物力不足,也休想與朝廷抗衡……
於德生在腦子裡又將這思路仔細整理了一遍,感到鬆了一口氣。
馬千父子,虎父犬子,馬景無能,未能在武力上殺李瑕。
好在,左相高瞻遠矚,能布局以錢殺人……
……
突然。
長街西面傳來了大喝聲。
於德生掀簾看去,只見一隊士卒竟是直撲關子鋪。
「奉府衙之命清查反賊!給我把這關子鋪封了!」
「效用這是做甚?我們掌柜年前才捐錢修了城牆……」
「包庇反賊,證據確鑿,封!今日起川蜀禁用金銀關子!」
「……」
於德生手一抖,連忙放下車簾。
算時間,李瑕、張珏昨夜還在驛館清理戰場,但竟只在今日午時便能派人查封關子鋪,這得是多厲害的洞察力?
額頭上已有冷汗,於德生抬手一抹,焦急地催促車夫快走。
好不容易出了城門,他回首又看了一眼成都城,暗道下次萬不敢再親自來了……
……
正月十二日。
「張珏你個狗猢猻!爺爺入你腚的!要錢的時候說是兄弟,翻臉就不認人,你無恥之尤!你他娘的……嗚……別殺我……求你別殺我……」
成都府衙中罵喊聲大作,之後又成了哭哭啼啼地求饒。
張珏最後卻也沒殺了那關子鋪的虞掌柜,只將其發落到個俘虜營去開墾荒地。
當然,俘虜便是種出糧食,也是全數充到常平倉,用於軍糧及賑濟流民。
處理過這事,張珏方轉頭看向坐在上首的李瑕,道:「他說的『要錢』,是我讓他捐了三千貫修城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李瑕今日已在城中走了一圈,張珏治理成都兩年,成效其實是超出了他的預想。用錢的地方確實也是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