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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何打了個哈哈,道:「地方是差了些,大傢伙將就睡一晚。」
「這有啥睡不了的?」郝二富幫腔道,「我家裡起了新房,請木匠來打的大床,彈得這麼厚的棉被,那睡得甭提多舒服。但這一出門,哪哪我都還是睡得下。」
郝狗兒見父親又開始炫耀,只覺臊得慌。
但他略略猶豫了一下,還是覺得有些話得說出來。
「這哪就苦了?我們大唐將士們漠北驅虜,躺在冰雪地里、臥在沙漠裡,缺衣少糧,那才叫真的苦!」
眾人愣然,紛紛轉頭看向了這個年輕人。
這麼多道目光投來,郝狗兒有些怯場,兀自又道:「如果不是將士們把外寇擋在境外,如果蒙虜殺進關中了,那大家還有好日子過嗎?連這點辛苦還要抱怨嗎?」
郝二富見兒子說話語氣重了,笑著圓場道:「這五月的天氣不冷又不熱,在這外面睡正正好舒服。當年我從關中逃難去漢中的時候,那才叫真箇苦。」
「是哩,還有片篷來擋著,不太怕夜裡下雨。這個孫老六就是嬌氣……」
不少老農開始撓頭,指責起方才那個抱怨的同伴。
孫老六也是尷尬不已,搓著手道:「大後生,額這哪是抱怨哩?額不就是和老何開玩笑的嗎?」
郝狗兒聲音也輕了不少,道:「北伐在即,朝廷準備的時間短。大家還是要眾志成城。」
「說的好,眾志成城。瞧這大後生,果然是讀書人,你這些道理都是哪兒看來的?」
「報紙上看的。」
「嘖嘖,能識字真好,額好幾日未聽人念報了。」
「就是說哩,記得原來上面有個故事可有意思,額還沒聽全哩。」
郝二富只覺面上有光,道:「那正好,就讓這小子給大傢伙念念報。」
「好啊,念念,大後生你帶了報紙嗎?聽說賀蘭山那一戰,好多故事都在報紙上說的。」
「有,有。」
郝狗兒遂從背簍里拿出一個包裹,打開來只見裡面是兩塊木板。
他動作輕柔地打開木板,才見到裡面夾著的許多報紙。
老農們圍坐在邊上,捧著乾糧啃著,全都盯著郝狗兒,聽著他讀報。
郝二富拿出水囊仰著頭痛飲了一口水,臉上笑得滿是褶子。他就喜歡看兒子有出息,連長途勞頓的辛苦都因此一掃而光。
沒念多久,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。
落日的餘暉剛褪盡,老何便站起身來,道:「歇了吧,省些力氣,明個還要趕路。」
眾人意猶未盡,嚷著要讓大後生多念一會子,於是一起出力架起了篝火。
忽又聽得驛站那邊熱鬧起來,說是有支官兵行軍路過,駐紮在遠處,子午鎮這邊有不少人嚷著要去送些吃的。
郝狗兒一聽,再沒了念報紙的興致。
他仔細將報紙夾回木板,收進背簍,湊到驛站那邊的人群里。
這些都是子午鎮上的百姓,有的提著雞蛋,有的提著米酒,也有的只拿了一雙鞋墊,總之是各種物件都有,嚷著要去慰軍。
有差役要攔,沒能攔住,人群便出發了。
「爹,我跟他們去看看。」郝狗兒向郝二富道,「你累了一天了,就在這歇吧,兒子很快就回來……」
月色很亮,而且這群人燈籠也有,火把也有,只拿著一根蠟燭照路的也有,孩子扶著老人,婦人們包著頭巾走在一塊。
郝狗兒這大後生離那些婦人遠遠的,跟在隊伍的後面,走了一會聽到了前方的馬蹄聲。
他這才向前擠了過去,只見月光下有個將領帶著十餘個騎兵趕過來,到了人群前便翻身下馬。
「鄉親們!天已經黑了,都快回去吧……」
郝狗兒又往前走了幾步,盯著那將領頭盔上的兜鏊看。
他對唐軍的軍銜最感興趣,很快就看出來了這是一個部將,不由十分景仰。
人群中便有人道:「將軍,到鎮上宿營吧?駐在荒山野嶺的還要紮營,太辛苦了。」
「鄉親們的情意,我代將士們心領了。」那將領抱拳,道:「但軍律有規定,行軍駐營時不可打攪鄉鄰,實在無法移營,鄉親們回去吧。」
「我們不怕打攪!」
「就是,大唐的王師都是我們的子弟兵,我們不怕官兵……」
唐軍與百姓也確實親近,一是因為軍律嚴明,行軍永遠秋毫無犯,朝廷再三強調「軍隊在外打仗,在內百姓一定要有安定的生產生活」,這是嚴令;二是這些年朝廷的宣傳做得很好,論對民心輿情的重視,李瑕比當世任何人都高。
此時那將領已上前親手扶住了幾個老人,笑道:「鄉親們,真不能駐紮到鎮上,我們都駐好營了。」
「那這些吃的都收著吧?」
「收著吧,都是鄉親們的心意。」
那將領再次搖頭,道:「真不能收,軍律森嚴,今日我若是收了,是要挨板子的……」
這二人推來推去,郝狗兒站在一旁,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的卻是這些將領們的盔甲、馬匹、武器,覺得比以前更威風了。
「真不能拿百姓東西,一顆雞蛋也不能拿,鄉親們都回吧,天色太晚了。」
「好吧,將軍一定要打勝仗。」
「定不會辜負鄉親們的厚望。」
百姓們終於肯回去,眾人轉身走了,卻有一個老婦還站在那裡,柱著拐杖傾著身子往前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