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偏偏李瑕就是把他放回來了,似乎眾人都懵了一下,關於太原路的所有任命被暫停下來,五月中旬,忽必烈下詔褒獎郝天益,至於其它的事卻都沒說。
像是默認他繼續任太原路軍民萬戶都總管,又像是在觀察他是否還忠心。
郝天益整個人都低沉下來,他知道眼下的處境很微妙。
擺在前面的路有兩條,一是挾兵自重,看能否逼得忽必烈繼續承認他這個世侯;二是主動上表放棄兵權,請求轉遷。
無數雙眼睛看著,都在等他做一個選擇。
郝天益卻只是上了許多封摺子解釋被俘的前因後果,直言這一切都是李瑕的離間計,希望他的陛下能夠再次相信他的忠心。
他一邊忙著郝仲威的喪事,一邊等著新的詔諭。
終於,八月十五,有僕役稟報導:「大帥,有客求見。」
「是燕京有消息來了?」
「不是。來人只遞了這個,說是來給大帥送中秋禮的。」
郝天益接過那拜貼一看,臉色便難看起來。
「讓他走!我不見……不,讓他進來,領他到我書房相見,路上莫讓人瞧見了。」
……
太原總管府占地寬廣,規格恢弘,比長安秦王府氣派得多。
因為當年廉希憲坐鎮京兆府時,就沒想過要世代相傳、並將府衙擴修得金碧輝煌。
而若是修好了府邸、準備世代相傳,人卻又要被調走,想必是很不情願。
王蕘雙手背在身後,悠閒地走過亭台樓閣,嘴角已掛著些幸災樂禍之意。
自他父親遭到背叛並被處以極刑,這中原所有襄助忽必烈者皆他之敵,他便要冷眼看這些人統統完蛋。
果然,邁進郝天益的書房,看到的便是一張驚慮交加的臉。
郝天益不是沒城府,但已憂急到了掩飾不住的地步。
王蕘譏笑之意更濃,道:「特來為郝兄賀中秋,值此良辰佳節,郝兄也不請我喝一杯?」
兩人是相識的,當年王蕘為李璮四處聯絡,便見過郝天益,相處得並不算愉快。
「你怎來的?」
郝天益看著王蕘,心道這張大嘴招搖過市,也不知被多少人認出了,實在讓人頭疼。
他是真不願見王蕘。
如今正是他爭取忽必烈信任的關鍵之際,最怕與李瑕接觸且被人發現。
偏偏王蕘已神不知鬼不覺到了太原,若是不見,王蕘必故意宣揚、誣陷郝家通敵。
郝天益有心除掉王蕘,但又怕打草驚蛇,反而將事情鬧大。
也只有先見了面,聽聽他說什麼,了解清楚他帶了多少人來再設法殺之,獻其頭顱至開平,以示忠心。
「我怎來的?我能到太原,自有我的手段。」王蕘道:「但你若敢動我,我保證你會死得很慘,連整個郝家都會人頭落地,你可信?」
郝天益嘆道:「令尊已人頭落地,你何苦猶不知悔改?」
他愈覺王蕘惹人生厭。
「嘴硬沒用,有膽子殺我試試,我屍體擺在這,自有人咬定你與我聯絡。」
王蕘說罷,等了一會,見郝天益沒動手,輕笑一聲,又道:「你若配合,我保證無人知曉此事,你自平平安安當你的太原路總管。」
「我豈會信你?」
「敗軍之將,王上若要殺你,在延安便殺了。」
「士可殺,不可辱。」
「敗者自辱。」王蕘悠然踱步上前,「我身入險地並非來侮辱你,沒這份閒心。我來,乃與你談生意……」
「別過來!」
「怕了?我還能殺你不成?」王蕘兀自走到郝天益桌前,目光一瞥,「哦?『昔范蠡不殉會稽之恥,曹沬不死三敗之辱,卒復勾踐之仇,報魯國之羞』,郝兄這是自比李陵啊?何必侮辱前人。」
「王牧樵,你嘴太賤了,別逼我殺你。」
「你也別逼逼叨叨,我只問你,想不想穩坐這太原路總管之位?」
「你還能幫我不成?」
「不然呢?王上放你回來,讓你當個廢物不成?」
郝天益猛一抬手,已拿匕首架在王蕘頸上。
「說你的提議,若我不滿意,殺你又如何。」
「我可以讓阿合馬幫你說話……」
「誰?」
「阿合馬,蒙古中書行省左右部、兼山西都轉運使。」王蕘譏笑道:「你不認得他?」
「他怎可能聽你的?」
「說了,我來是談生意的。王上想要山西的煤、鈞州的鐵,阿合馬則想要黃金白銀,我與他的關係,比你近得多。否則我如何順利行路到太原?」
郝天益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匕首,臉色陰晴不定。
這事情簡直是太荒唐了。
他忠心耿耿,卻屢受猜忌,到頭來卻還要敵國間諜聯絡朝中奸臣來保他嗎?
思及至此,郝天益心中大慟,又看向了案上他近來在抄錄的《答蘇武書》,那是漢時李陵所書,其中有些字句,恰是以血淚訴說今日這等可笑之事。
——「妨功害能之臣,盡為萬戶侯;親戚貪佞之類,悉為廊廟宰!」
阿合馬這等貪佞之類……
「怎說?」王蕘又睥睨了郝天益一眼,道:「答應與否,給句話便是。」
「你們要我做什麼?」
「做什麼?做生意。北面的皮草、馬匹、藥材、煤炭,盡可運往關中換南邊的綾羅綢緞、珠寶玉器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