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68頁
一切都很潦草。
因為江心寺還不夠安全,他們需要儘快遷往閩中。
好不容易敕封了官員,曹喜連忙拿起一封詔書,清了清嗓,念道:「家遭多難,朕克紹大統,夙夜危懼,不常厥居,今改福州為福安府,移蹕福安,內修政事,繕治甲兵……」
似乎宣讀得越快,便能越早出發。
「咚!」
忽然,塔樓上響起了鐘聲。
全玖抬起頭,看到大殿的門被打開,一道刺眼的光照了起來,像是照醒了她的夢。
張世傑二話不說,大步便往外走。盔甲抖動,響起金戈碰撞之聲。
陳宜中只是回頭看了一眼,又重新站定,看著地面不語。
沒人感到訝異。
所有人心裡都很清楚今日的即位大典只是一場鬧劇,不過是出於對大宋社稷最後的忠誠陪著走完最後一段路。
唯有全永堅癱坐在地上,雙眼無神地喃喃道:「別殺我……別殺我……」
兩歲的趙昰沒有哭,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著打開的大門,肉嘟嘟的手揮了揮,嘴裡「嗬」了一聲。
全玖卻哭了,兩行淚水從她的臉頰流下,眼神中泛起了恐懼之色。
……
「唐軍來的不算多,護陛下殺出去!」
「少保,唐軍封鎖了江心嶼。」
「隨我奪船!放箭……放開我!放開我!」
喝令聲忽然變成了怒吼。
張世傑奮力掙扎,頭盔掉落在地,雙手卻已被身後的士卒死死捆住。
「放開我!你們這些孽畜!誰教你們叛國的?!」
「將軍……別掙扎了……末將求你了!」
先哭出來的反而是那些士卒們。
「將軍再抵抗下去會死的……算了吧,求將軍算了吧,你為趙氏做的夠多了……」
「我若降,生且富貴。但為主死,矢志不移!放開!」
「將軍……」
哭聲愈響。
響聲中,有人從殿中走了出來,站到了張世傑身旁。
張世傑回過頭看去,訝道:「黃鏞……是你?」
黃鏞點點頭,站在岸邊,脫掉了身上的大宋官袍。
「十多年前,我還在太學讀書時,曾遇過當今天子一次。當時我第一眼見他,便知必有大作為。卻未想到,能有如此作為。張將軍啊,今恢復中原、天下一統,宋亡已為天定,我輩還求什麼呢?」
「正是無所求,可一死以報重恩矣!」
黃鏞點點頭,道:「我懂張將軍。」
張世傑以頭抵地,道:「那便成全我。」
「我老師劉後村公擅詞。」黃鏞道:「有一句詞可送於張將軍,這也是一首《沁園春》。」
張世傑遂停止了掙扎,靜待他說。
黃鏞念的卻是一句很淺顯的詞句。
「使李將軍,遇高皇帝,萬戶侯何足道哉?」
……
次日。
唐軍水師開始從江心嶼上押解俘虜北歸。
俘虜中有人轉頭看去,只見雙塔依舊聳立,江流日夜不息,不由悲從中來,賦了首詩。
「遺老為言前日事,上皇曾渡此江來。」
「中流滾滾英雄淚,輸與高僧入定回。」
詩罷,江心雙塔也漸漸被山勢擋住,消失在眼前。
不論如何,大宋社稷就此徹底結束了……
……
開封,行宮大殿。
李瑕正在聽幾個老臣談論,關德匆匆進來,低聲稟報了一句。
「陛下,溫州急報,現已擒下趙氏餘孽,近日便將押解至朝。」
李瑕聽過,有幾息工夫都沒有動作,之後不合時宜地微微一嘆,問道:「所以,宋亡了?」
「陛下英明,宋亡了。」
「好吧。」
終宋一朝,它沒有強盛的武功,卻亦有它的繁盛風華。
是非功過,自有後人評述。
李瑕所在乎的,唯有宋亡之後,華夏衣冠不僅不能淪喪,還將繼續崛起於萬邦。
他努力做了,且誓要做到。
從方才得到的消息中回過神來,李瑕恢復了平常的語氣,道:「諸卿繼續。」
今日正好是幾位國史院編修官在給為前朝修史之事定個基調,方才還有些爭論。
「是。」
郝經行了一禮,道:「方才臣說到『天子有道,守在四夷』,意思是四裔若有邊臣,而不須待天子而自守。趙宋亡國、且險些亡天下,根由在於其得國不正,於是唯恐將帥倚兵侵上,其制天下又無權,於是深疑尾大不掉之忌。更兼猜妒之私、姑息之逸,所以貽無窮之禍……」
不等郝經說過,已有好幾個南方官員出列,迫不及待便要與他爭論。
李瑕道:「諸卿不必急,今日所議,非蓋棺定論。而是為了讓朕立國能哀之而鑒之。」
幾個南方官員微微一滯,遂不再與郝經爭論宋朝的短處,轉而說起它的長處。
這是朝代興亡之事,而眼前這位皇帝很早就有過「興,百姓苦;亡,百姓苦」的感慨。
故而,他們不得不以最為認真的態度面對這一次的朝代興替……
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遺夢
入了冬,押解著趙氏餘孽的車馬終於緩緩駛入了南薰門。
全玖與幾個宮人同坐一車,旁人都掀開車簾向外看著,唯獨她一言不發,始終緊緊抿著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