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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確實很不喜歡這件事。
尷尬。
既做不到像臨安那些喜歡認親的宦官們一樣,能心安理得地叫不是爹的人作爹。偏又被人像對兒子一樣對待。
……
山河堰的修築進展頗順利,比李瑕親自坐鎮時井井有條得多。
李墉站在山坡上,抬手指點了一會,最後道:「還是吳相公更善水利啊,修築它山堰三壩,一瀕江,一瀕河,一介其中,周詳精密,嘆為觀止,嘆為觀止。」
「你很敬佩吳潛?」
「當然。」李墉道,「吳相公正肅高節,負經世之才,有恢廓之風。」
李瑕又道:「哪怕他要你死?」
李墉默然片刻,道:「非是吳相公要我死,是榮王、忠王父子要我死。」
「但我可保你不死,吳潛不能。」
李墉笑了笑,任山風吹動著他漂亮的長須。
他似想轉頭看李瑕,但忍著沒有。
不止是李瑕尷尬,他亦然。
眼前人長相是兒子,一舉一動又全然不是兒子。見了面,喚也不是,不喚……又每每忍不住。
「你來找我,是吳相公快復相了吧?」李墉望著遠處的大壩,道:「想來,待山河堰修復,我也該回臨安了。」
「不必。」李瑕道,「你知道的,我已是蜀帥。」
「余玠、蒲擇之亦是蜀帥,吳曦更是蜀王。」
李墉隨口道了一句,找了塊山石坐下,又道:「你不必勸我,我之所以這般做,是為我對吳相公的承諾,與你無關。」
李瑕點點頭。
既勸過了,他懶得多費口舌,到時將李墉綁了,等到助賈似道扳倒吳潛便是。
這是為他李瑕對賈相公的承諾,與李墉無關。
……
「坐會吧。」
就在李瑕轉身要走之時,李墉又開口道。
「嗯?」
李瑕轉過頭,只見李墉拿衣袖掃了掃那塊大石。
「你說你是借我兒屍體還魂,我說你是得了臆症。」李墉道:「無論如何,你總歸是一個你……可有幼年時?」
「你何意?」
「你活著,有十六歲之前?」
「有。」
「真的?」
「嗯。」
李墉眼神很誠懇,道:「談談?我很想知道。」
李瑕沉默了許久,終是在李墉身邊坐下,卻不知從何說起。
他甚至想著,承認了自己就是有病罷了……癔症,前世的一切都是夢,從李墉的兒子腦中夢到的。
「你這個……便說是魂吧,你個魂可有父母?」
李瑕搖了搖頭。
「很早就死了。」
李墉似有些「果然如此」的眼神,問道:「如何過世的?」
「不知道,只記得小時候很餓。」李瑕道,「後來有個武館收容我,教我打拳。」
李墉問道:「何種拳法?」
「雜拳打給人看,收些錢罷了。」
「賣藝?」
「差不多。能吃飽飯,能有前途,有人養著,我很喜歡那裡。但有許多看客們覺得我們太苦,罵武館,罵著罵著武館便沒了。記得幾個孩子一直哭,但沒用,武館沒了,好心的看客們一鬨而散,師兄們回家種地、過著吃不飽飯的更苦日子,卻沒好心人再幫他們。至於我,沒家,就去了濟養院。」
李墉道:「故而你討厭人群,孤高、疏離?」
「也許吧,但我也喜歡人,因為總有人幫我。」
李瑕道:「那時,我常偷跑到原來的武館,遇到一個人,他是……劍客,年紀大了,無兒無女,腳也跛了,一輩子只想爭天下第一,他自己沒能成,看我天賦不錯,收養我,教我學劍,供我讀書。」
「綠林豪強?」
「健忘的老頭子,他忘著忘著,也就走了。」
「你說他無兒無女,但他還是有兒子的啊。」
李墉嘆息一聲,拍了拍李瑕的肩,起身。
他想了想,又道:「我遭榮王迫害,顛沛流竄,唯得吳相公相救,此中恩情,恰似那老劍客於你……你若能體悟,萬莫誤我與吳相公大事。」
說罷,李墉頭也未回,自往河壩上走去。
李瑕回想著這番交談,體會到了李墉某句話中的寂寥,不知自己與李墉是更近了,還是更遠了。
但他從不改變自己的決定,還是抬手招過兩個護衛。
「看好西陵先生,不得讓人給他送信,不得讓他離開此地……」
第五百二十六章 臣下
臨安。
選德殿上,吳潛雙手遞出奏章。
「陛下,此番鄂渚披兵、湖南擾動,推原禍根,良由近年奸臣邪士設為虛議,附和逢迎,附阿諂媚,迷國誤軍,其禍一二年而愈酷,積至於大不靖!
「丁大全等群小,浸淫至於今日,國事日非。奸黨盤據,血脈貫穿,以欺陛下。天怒而陛下不知,人怨而陛下不察,稔成兵戈之禍!致危亂者,皆此等小人為之。」
「乞陛下稍垂日月之明,罷大全致仕……」
「夠了!」趙昀大怒。
才要端酒給吳潛的小黃門駭了一跳,進了不是,退也不是。
趙昀又叱道:「吳潛!有完沒完?!朕復命你為宰執,非為讓你攪動黨爭,終日勾心鬥角!你眼中還有國事否?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