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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必烈的神色已然變得平淡。
也許是對漢臣們徹底失望了,讓他甚至懶得憤怒。
他揮了揮手,讓人將彰德、大名府的消息給諸臣過目,末了,道:「現在李瑕已經包圍了邢州。邢州安撫使劉肅是聰書記的老師,邢州安撫副使劉秉恕是他的弟弟。」
話到這裡,忽必烈轉向劉秉忠,問道:「聰書記,你是因為對你的老師、弟弟沒有信心,認為他們會投降李瑕,所以跪在地上不肯起來,是嗎?」
劉秉忠應道:「臣有罪。」
「你有什麼罪?你沒有罪。」忽必烈道:「有罪的是本汗,因為本汗是蒙古人,不是天生的漢人,所以本汗在你們眼裡有罪!」
「陛下息怒!」
金蓮川幕府老臣們紛紛跪下。
一直以來,他們所有人說的都是蒙語,忽必烈自稱大汗,漢臣們稱呼陛下也好,都是差不多的詞彙。
可惜心中所想卻是完全不同。
只不過,忽必烈敢撕破,漢臣們卻不敢。
「臣等從未怪罪陛下。」
郝經首先贊道:「陛下應期開運,英明神武,喜衣冠,崇禮樂,禮賢下士,兼漢高帝、唐太宗、魏孝文帝之功!」
忽必烈輕蔑一笑,問道:「那你們為何在本汗沒死的時候就擁真金繼位?」
「臣等不敢……」
「別說屁話,回答,你們是等不及了嗎?!」
「陛下息怒……」
「若不是本汗有罪,你們為什麼一次一次地謀逆,一個一個地背叛?」
諸臣答不出來。
他們不得不承認,自從賀蘭山之戰以來,確實是許多的漢臣不忠不義在先,背叛了忽必烈。
但他們這些漢臣又做錯了什麼?一開始本就是蒙古人把刀按在他們脖子上讓他們效忠的。
到現在,劉秉忠都還沒背叛,那些門生舊故們背叛了,他又能奈何。
或者說,功業之事,何時是按錯對來分?
安靜了一會兒之後,張文謙開口解了圍。
「陛下息怒,背叛大元者只是少數。天下間更多的還是忠誠體國之人。臣願支援邢州,以確保劉肅、劉秉恕不降,堅守城池直到王師擊敗李賊。」
忽必烈沒有馬上回答。
張文謙又道:「請陛下相信臣。」
他是隨軍參加過賀蘭山之戰的漢臣之一,那一戰,李德輝降了、史天澤死了、張易反了,唯有張文謙一路逃回了開平。
他的家小也在開平。
終於。
「允。」
忽必烈答應了張文謙的請求。
他不希望邢州也投降李瑕,雖然邢州處於真定府以南,戰略上的價值已不高,但這個地方不一樣,是他行漢法的開始,也是他君天下的開始。
只要邢州不丟,怎麼都好。
「都起來吧,本汗知道你們為什麼來的……把白樸帶來。」
被押在殿外的白樸終於被帶了進來。
忽必烈看了他一眼,開口道:「聽說,中統二年,史天澤打算向本汗舉薦你,但被你謝絕了,為什麼?」
方才群臣應答語速很快,通譯官見那些舊臣都聽得懂蒙語就沒翻譯,此時便忘了翻譯。
而白樸聽不懂蒙語,整個人便站在那裡發愣。
「這就是你們說的才子。」
忽必烈抬手指了一下,還笑了笑。
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。
這才是金蓮川幕府諸臣習慣了的忽必烈的寬仁態度。
通譯官也沒有被處罰,連忙把剛才忽必烈的問話翻譯給白樸。
白樸這才答道:「草民……草民不是做官的材料。」
劉秉忠剛站起身,稍瞥了白樸一眼,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,但也還能接受。
忽必烈又問道:「你不是做官的材料,你父白華卻一直沒忘了做大事啊。」
「陛下,白樸雖說是逆賊白華之子,但其實從小就與白華毫無感情。」郝經連忙應道:「白樸自幼乃由元好問撫養。」
「正是如此,陛下,正是請陛下為『儒學大宗師』的元好問。」
「你們不必為他說話。」忽必烈道:「元好問也不肯出仕。」
「那是他年歲大了,身體不好。沒過幾年便去世了,否則一定仕奉陛下……」
眾人紛紛為白樸解了圍。
顯然,忽必烈今日還是願意安撫這些漢臣的,這才給了他們解圍的機會。
他再次抬手指向白樸,道:「你父背叛了本汗,但本汗打算給你一個機會,任你接替董文毅的官職。」
白樸聽得這蒙語,待聽了翻譯,才知自己被任為知制誥兼修國史,教授皇孫經典。
他不由大驚,連忙推拒道:「草民無才無德,萬萬不敢受官。」
通譯官便愣了一下,沒有馬上翻譯。
他很清楚,忽必烈並不是看中白樸什麼才與德,而是為了向漢臣表明一個態度,是在抄斬了董家以威懾漢臣之後,轉而展示寬仁的一面。
這幾乎已經是最後的耐心了,再惹怒了忽必烈,後果會很可怕。
「他說什麼?」
「白樸謝陛下隆恩,願意與白華斷絕父子關係。」王恂連忙用蒙語答道。
忽必烈略略點頭,道:「他會寫詞曲,那便讓他寫一首。來人,賜酒。」
「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