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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世顯在世時,少有說過的俏皮話之一就是「羿青你這鬍子都能當面甲了」,如今蕭世顯走了,孔仙便也將羿青當作自己的兄弟看。
「犒勞將士一番也好。」孔仙道,「李知縣與你這粗人做事不同,他心細,看得出來將士們士氣低迷。」
「殺外虜、保家鄉,哪個渾球敢不盡力,抽兩鞭不就得了。」
「畢竟守了這麼多年,局勢又不見好,連主將都叛逃了。」孔仙道,「人心,又不是鐵石。」
羿青知道這種事他說了不算,不再多嘴,又問道:「將軍你在這做甚?風大,再把你傷口吹裂了。」
「等李知縣過來。」
「他去哪了?還要將軍你等。」
「去查看城上水井、水池是否被人投毒,文官心細、心太細了,不服不行。」
這雲頂山上,宋軍開鑿水井十八口、水池三十二個,說來簡單,但高山鑿井自是艱辛。
守軍們有這份吃苦耐勞的堅韌,孔仙卻沒自信能帶他們破局,思來十分慚愧。
姚世安之事,其實對他是一個極大的打擊。以前,他覺得顧全大局是對的,但現在他開始不斷懷疑自身,慚愧感始終縈懷在心間,每一件小事都能觸動。
羿青道:「我怎聽說李知縣就沒考科舉,是北面立功回來的,該是我們武官。武信軍那邊都傳開了,他在北面……」
「我知道。」孔仙道:「這份智計,不是普通武官能有的。」
他指了指南面的倉房,又道:「張威逃了、沒在姚世安那找到兵冊、糧冊。李瑕便猜到蒙人要對我們的糧草動手。兩日內將糧草搬走,又增強了西面的防事……你我就想不到這一點啊。」
羿青道:「但我就不明白了,哪怕是空倉,為何要放蒙人進來燒了?」
「讓蒙人估量錯我們的糧草,總會有用的。」
孔仙說著,又想到李瑕當時說的話。
「如今蒙軍毫無破綻,就像雞蛋里沒有骨頭。但我們要有耐心,孵,等到雞蛋孵出小雞了,總能找到骨頭。而每一點信息誤差,都有可能是一個小小的裂縫……」
當時李瑕說著,「嗒」的一聲,把城裡最後一個雞蛋敲破,剝了吃了。
孔仙欣賞這種坦然自若,早已不再有剛碰面時的不滿。
不知不覺中,他已願意讓李瑕來安排山城防務。
又等了一會,山城中各個將領忙完手頭的事情過來,李瑕也到了,眾人一邊望著山下的地形,一邊擺好地圖,議論接下來的安排。
孔仙是主將,當先開口道:「先說蒙軍動向吧,瞭望到紐璘的大部已經西進了。留下的蒙軍或在三五千之間。」
似乎是特意與李瑕說的,孔仙還遙指了一下地形,又道:「從雲頂城下山,兵馬只能走北面山道,而蒙軍大營就扎在北面的東嶽廟附近,扼死了我們道路。若想從陡坡與懸崖攀下去,也有小股蒙騎正在四處哨探……」
行軍打仗與普通趕路不同,攜帶著盔甲、武器、糧草,而攀下陡坡懸崖又只能少數人慢慢下,一旦被蒙軍發現就陷入被動。
羿青道:「我們有六千人,殺下山去,吃掉這股蒙韃怎樣?」
孔仙搖了搖頭,道:「蒙軍不會與我們在山下決戰。」
他拿出推演的兵旗在地圖上擺開。
「蒙軍騎兵會散開,此時如何做?若趕向成都,分兵多少人去?多少人留守雲頂城?去了之後,蒙騎一路襲擾削弱,直到我們精疲力竭再沖潰我們。
現在蒙騎封鎖了道路,打探不到成都的戰況。退一萬步說,便是能殺到成都,安知彼時紐璘是否與蒲帥開戰?
若非是雙方鏖戰正酣之際,數千步兵殺向野地,只會被騎兵吃掉。到時我等全軍覆沒,雲頂城也失守,蒲帥更無支援。」
孔仙說到這裡,回想起三年前,呂達率兵五千、義軍兩萬支援成都之事。
他們戰意昂揚地殺出去,銳氣正盛之際,蒙軍並不與之決戰,不停綴著,以輕騎放箭,斷糧道、堵去路。
最後,二萬五千人就像一頭遍體鱗傷又疲憊不堪的熊一樣摔在地上,被獵人一刀一刀分割。
聶仲由聽了,默然片刻,難免有些泄氣。
他知道李瑕勸過蒲擇之率軍入駐雲頂城,但蒲擇之卻選擇與雲頂互為犄角而守。現在看來,這互為犄角之計根本就難以實現。
「不如,派人突圍,請蒲帥率大軍再到雲頂城?」
李瑕搖了搖頭,道:「城內糧草確實供應不了三萬大軍。」
「為今之計。」孔仙點點頭,道:「李知縣是如何看的?」
商議到此時,又是一種「明明總是打勝仗戰局卻一直惡化」的感覺,但只有李瑕還保持著穩沉的樣子。
「言之總總,難點在於主動權。步兵對騎兵,主動權總在騎兵手裡。他們想打就打,何時打、何地打,都是由他們決定。這不行,應該由我們來決定。」
隨著李瑕的開口,這場軍議的主導者漸漸從孔仙換成了他。
「步軍有步軍的優勢,未必比騎兵穿插得慢,但要結合地勢,山與水……」
城樓中的年輕人手指在地圖上移動著,天邊雲捲雲舒,潔白的雲又慢慢染上一層金黃。
……
入夜,雲頂城上如期開了一場慶功宴。
山城無酒,將士們無非是圍坐在那吃些東西,聽武信軍說些雲頂城之外的事,聊解一些獨守孤城的苦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