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91頁
李瑕看著他,忽聽他說了一句。
不是行禮、不是求饒。
八思巴盯著李瑕的眼睛,一字一句問道:「魂魄歸來,改換天地?」
有一瞬間,李瑕確實是驚了一下,只覺背脊生涼。
然而,很快他便意識到這並不是秘密,他和很多人都說過,與李墉、郝修陽、阿莎姽等許多人都說過,甚至他們所謂的青冥教中就有不少人信奉他是冥王。
意識到這一點之後,李瑕才發現真正驚嚇到他的不是那句話本身,而是八思巴那雙眼睛。
他遂反問了道:「你信嗎?」
「我信。」八思巴立即點了點頭,眼眸中光芒愈盛。
李瑕問道:「你為什麼信?」
「因為我也是帶著前世的記憶轉生。」
八思巴語不驚人誓不休。
這一瞬間,他的眼神愈發慈悲睿智,語調也變得蒼老起來。
「我的前世,乃是貢塘的老僧,名『薩頓日巴』。是夜迦神降臨到我的面前,說『桑查一再祈求,願能統吐蕃,他本人無此緣分,你應前往他家,治理吐蕃』,因此,我遂轉生為桑查之子。」
這種話,李瑕當然是不信的。
他驚異的是八思巴能夠說得如此逼真。
郝修陽上前幾步,向李瑕低聲道:「他說的是真的。」
「是嗎?」
「他還很小的時候,隨伯父會見僧人,對其中一名老僧說『你是我的近侍扎西頓珠』,扎西頓珠驗證之後,哭拜了他。此事,吐蕃僧人都知道。」
「老道長是修道之人,也信這些?」李瑕不由問道。
「他說服我了。」郝修陽目光灼灼,一掃之前的疲倦,又道:「我也說服他了。」
李瑕遂看向了站在一邊,一直無聲無息的阿莎姽。
阿莎姽看向李瑕的目光依舊帶著信徒的崇拜,道:「這個僧人說的是真的,他與冥王你一樣,都是魂魄轉世。」
李瑕心想,阿莎姽這些年神志逐漸清醒之後,說的話卻越來越離譜了。
他已經明白了他們的想法。
可以想到,在翻越祁連山的一路上,這信佛、信道、信鬼的三人已經達成了新的共識。
就好像忽必烈在六盤山接受了八思巴的金剛灌頂,奉八思巴為上師。重要的,除了忽必烈可以修行佛法了,還有巨大的政治利益,這就是以前的共識。
現在,八思巴不需要李瑕接受灌頂、成為佛教徒,只需要與李瑕互相印證天生異象。
這位喇嘛是了不起的,在佛道辯論時贏了道家,如今身為俘虜,卻還能夠說服了郝修陽、阿莎姽。
但這又何嘗不是郝修陽、阿莎姽想要的?
對於李瑕而言呢?
他本心裡很不喜歡這些,甚至感受到了一種被綁架、被控制的不悅,並且在心中十分警惕起來。
他已不是初來乍到時自由的靈魂,他已成了君王,哪怕說他是腐朽成了一個皇帝了,總之他已掌握著皇權。
能夠讓皇權瞬間感到警惕、感到排斥、感到非常不舒服的,就是眼前這三個人合力在促成的東西……神權。
李瑕幾乎打算拒絕了。
然而,他斟酌了許久,腦子裡又浮現出了許多畫面。
那片幅員遼闊、地貌壯觀的西南疆域……為了它,連忽必烈都能坐在那裡,任由八思巴用甘露水、咒幔、鈴杵驅散他的罪業。
忽必烈能做到的,他李瑕也能做到。
大元所擁有的疆域,不會丟在他的手裡。
「薩頓日巴法師。」李瑕雙手合什,向八思巴道:「也許,我們前世見過?」
八思巴笑了笑,行了一禮,不答李瑕的話,而是吟了首詩。
「三生石上舊精魂,賞月吟風不用論。慚愧故人遠相訪,此身雖異性常存……」
……
李瑕能夠感受到,蒙元正在失去吐蕃。
而他正在親自爭取吐蕃的歸附。
就在短短三日之後,又有好消息傳來。
出乎他意料的是,嚴云云竟是擒得了真金,且還帶著真金躲過了元軍的搜索,重新找到了撤至祁連山的李丙部。
當這封消息傳來之時,李丙已押著真金、護送著嚴云云從河湟歸回涼州。
宋禾雖還在與崔斌對峙,但這一戰勝負已定,幾乎沒有懸念。
韓無非倒是已啟程再往青海,算時間也許會在湟水上遇到嚴云云。
對於李瑕而言,吐蕃雖還未歸附,但只說真金護送八思巴歸吐蕃這件事,已是最好的結果。
這次,可以說是運氣極好。
接下來則需要懷柔吐蕃、爭搶河套。
就在這時,北面的信報也已送達,得知塔察兒已率大軍趕赴興慶府,李瑕沒有太多表情,只是下令起程,支援李曾伯,迎向塔察兒。
……
與此同時,漫天黃沙之中,一小隊唐軍終於趕回了騰格里沙漠之中的一片綠洲。
「將軍!」
王滿倉翻身下馬,一邊說話一邊擦著滿嘴的沙子,趕到楊奔面前,不停地搖頭。
「沒有,一個元軍都沒找到……他們要麼是死光了,要麼根本就沒有回來。」
楊奔不可置信,再次低頭看向手中的地圖,喃喃道:「不應該的,董文炳不可能穿過陛下親自布防的陣線,那他敗退之後,若不回黑水城還能去哪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