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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王鄂。
史樟嚅了嚅嘴唇,目光看著王狀元公那張悲天憫人的老臉,再轉向王惲……忽然間他一切都明白了。
怪不得他找不到史槓。
不是史槓這個庸才變得聰明了,而是史家最受信任的幕客王惲一直在暗中幫著史槓。
「你們……你們怎麼也敢背叛陛下?」
史樟搖了搖頭,不願相信眼前這一幕。
他退了兩步,抬手先指王惲,道:「我父親救過你,於你有大恩。你就是這麼對他的?說甚『笑書生、思握玉鱗符,從公駕』,我看你眼裡只有榮華富貴。」
史槓大喝道:「史樟!我看你才是只顧自己的榮華富貴。」
王惲則是道:「今日當著史公靈位,我相信我等之選擇,也是史公願意看到的。」
史樟恍若未聞,已指向王鄂,又道:「陛下派你來,是來給我父弔唁、追贈、立碑修祠的。你對得起與我父的情義、對得起陛下的重恩嗎?你一狀元公四書五經讀到狗肚子裡了!」
「二哥,何必這麼激動?」史杞道,「大家都還沒說話,你自己在那生什麼悶氣?」
「說?說什麼?當我不知你們如何想的?」史樟嫌惡地偏了偏頭,啐道:「你們無非是怕死,要想投降李瑕。」
再提及李瑕這個名字,開封城的一幕幕往事浮上心頭。
史樟覺得自己聞到一股豬圈的氣味……
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孝子
「不錯,我們確實是想歸順唐主。但並非是因為怕死。」
首先承認的人是王惲。
史樟見是他,心頭一痛,像是受到了致命一擊。
因史樟年少,突然承襲了家業,許多事都還不知如何處置,又不願讓兄弟們插手,故而極為依賴王惲,將許多權力都交給他。
事實上,在祠堂祭史天澤那天,王惲便可以不把史槓回來之事告訴史樟。
但一想也就明白了,很可能王惲當時還沒有起意叛元,是在史槓去找史棣、史杞兄弟的路上便捉到了史槓,結果反而被史槓說服。
這便能解釋為何分明有人報信說見到史槓待去了史棣院子,卻根本找不到。
所以史槓這兩天能藏身真定府。
「叛徒。」史樟眼中似能冒出火來,又道:「你這個叛徒。」
王惲坦誠應道:「二郎,我是被三郎一句話打動了,唐主再造華夏,而使海岳奠而如故,人民復而冠履……」
「可笑!」
史樟立即反駁道:「你們享著大元的俸祿時說的是『行中國之道則中國之主』,轉眼又要衣冠復存了?小人,呵,你們一個一個,都是小人。」
王惲直視著史樟,並不迴避這種質問,眼神還變得更加深沉起來。
王鄂也是長長嘆息了一聲。
論行徑,史樟罵他們是反覆小人,也沒錯。
但沒有經歷過金國滅亡之際那種慘況的人,其實很難懂他們當年活下來需要多大的勇氣。
是讓教化胡虜使之行中國之法,還是奮起反抗不管結果是玉石俱焚或再造華夏,在當時並沒有太多選擇。
哪怕到了前些年,李瑕已有崛起之勢,他們也沒有馬上歸附過去,一是見過了太多豪傑潦草收場,二是他們向蒙古灌輸忠君思想,自己卻先倒戈了,一切便都成了笑話。
到了如今,則是局勢真的不一樣了。
數十年間有鬥爭有妥協,有堅持有放棄,是小人,但不僅是小人二字可以形容的。
「天下事,講究順勢而為。」王鄂道:「唐主已有統一華夏之勢,我們是君子也好,小人也罷,至少不該阻撓帝統之興復。」
「誰是帝統,原來全憑你們一張嘴嗎?」
王惲道:「二郎,昨夜我與你說,元主有意讓燕王之子繼承大統。」
史樟道:「不錯,你告訴我陛下並未放棄漢法,現在是你們先放棄了。」
「但以二郎之聰慧,為何不想想,若燕王還在,如何能繞過他,而定其子為皇太孫?」
史樟默然,神情淡淡的,似乎知道答案,又似乎不在意這個答案。
王惲眼神黯淡了下來,嘆息道:「燕王病故了。」
事實上,他也不知真金具體的死因,對此也有別的懷疑。
但事已至此,就著元廷宮闈里這些事做猜想已經沒有意義了。
「燕王已逝,我等承認,促元主行漢法之事,不濟了。」
有一瞬間,史樟其實也是失望的。
他的父親史天澤這一生,除了保全家族之外,最在乎的也是恢復漢法。
至於他史樟,用詩詞書畫掩飾野心,但既見識過這華章典籍里的輝煌,又怎麼可能會希望中原就這樣被粗獷潦草地統治。
盼望漢法,這並不是什麼高貴的情操,它就像是一個人對家鄉的思念。
史樟搖了搖頭,把自己從失望的情緒中拉了出來,喝道:「別再給你們的背叛行徑找理由了,終日拿漢法說事。你們難道忘了我父親對你們的恩義不成?!」
他迅速掃視了周圍的人群一眼,希望能藉助史天澤遺下的威望,讓他們都能聽從他的想法。
然而,史槓已大聲喊道:「史家歸順大唐,這就是父親的遺願!」
「放屁!史槓你這個不孝子,這等荒謬的言論也說得出口?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