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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。我認為是有人在對付右相,不願讓我們見到他。」韓承緒道:「但我也不敢擅自作主,只等小郎君回來拿主意……」
李瑕沒有馬上回答,掃視了這間屋子,只見到處都是髒兮兮的,破破落落的。
當時聶仲由帶出去的三十餘精銳,僅剩下這幾個老弱病殘了。
而他們能留到現在,或許又是因為他們對宋廷不那麼恪盡忠誠、拼死賣命,始終帶著警惕與防備。
否則,高家兄妹在廬州便可能死了,韓家祖孫必然捱不過陳州那場追殺。
時至今日,效忠宋廷的銳士勇夫全軍覆沒,只有大理、金國遺民苟活下來。
看著這場景,李瑕道:「不急著見程元鳳。歇一夜,明日先換個地方住,這裡環境太差了。」
韓承緒想掃掉低落的氣氛,玩笑道:「小郎君還有錢?」
「你們沒錢了?」
「沒嘍。」韓承緒指了指重傷未起的高長壽,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韓巧兒,道:「終於熬到小郎君回來,能過兩天舒服日子,實不相瞞,我這肚子也餓了許多天。」
李瑕道:「我還有幾件北面撿到的東西,明日典當了。」
韓承緒看了看,道:「北面物件樣式與南面不同,小郎君該小心才是。」
「行……」
五人在破屋中又將就了一夜,次日,李瑕典當了物件,托牙行幫忙,找一位田員外租賃了一間宅子。
他在棗園時,從張家撿了不少值錢物件,不想這臨安房租貴得離譜,辛苦殺人奪財租個院子就幾乎花了個精光。
為了隱匿身份,還多花了一筆錢。
宋朝的戶籍管理十分嚴苛,不像北面那般自由。
通過管控戶籍,中樞可以直接掌控地方人口、土地,避免地方割據,降低武將對朝廷的危脅。
嚴苛的戶籍制度也不讓百姓到處走動,比如《水滸》里說赤發鬼劉唐在破廟睡了一夜就被雷橫抓了……這也許和劉唐長得就像盜賊也有關係,換作李瑕,大概會自稱衙內,再臭罵雷橫一通。
但上有政策,下有對策,也有許多「詭名挾戶」之事。
意思是,地主和官僚們虛立名戶、假報戶籍,把田產分成許多份,規避賦役。當然還有許多更複雜的玩法……
換作是別的逃犯,不懂得找大戶人家合作,那大概率只有完蛋了。但要找大戶人家合作,自己也得長得像大戶人家才行。
總之,李瑕花了錢,冒充成田員外家族中的虛戶,找了個落腳點。
這個落腳點已不是清河坊那樣的核心區域,而在城北的右二廂。
「廂」的意思大概像是後世的「區」,如今臨安城有十二廂、八十九坊。
李瑕他們就住右二廂的同德坊燈芯巷,在祥符寺的西側,一間二進的小院。
「真好啊。」韓承緒在堂屋裡坐了,看著高明月與韓巧兒忙裡忙外地收拾,向李瑕嘆道:「小郎君是否想過就此隱匿起來,過些太平日子?」
「哪有什麼太平日子過。」李瑕搖了搖頭,道:「只說這租金,連我都覺離譜。」
他租這院子一日就要六貫錢,是一日,而普通人家月入不過三到五貫。
「我們畢竟沒有身份,又是租的好院子。」韓承緒笑道:「說來倒是有樁趣事,建炎年間,金國曾派出大批細作入江南,趁夜在鬧市張榜,稱金國河清海晏。其中還特別指責宋朝房屋價高、百姓無立錐之地。因此,朝廷倒也有設店宅務,租些廉價宅院。」
「那種我們也租不了。」李瑕換了一身錦衣華服,把僅剩的兩串錢交給韓承緒,道:「你們安心歇養,我出去一趟。」
「小郎君萬萬小心。」
「嗯。巧兒,你空了把情報寫下來,不急,慢慢來。」
「好啊。」
李瑕又向高明月點點頭,示意她留意著門戶,保持警惕。
他出了門,卻並未馬上去右相府。
因為,他不信任程元鳳,否則也不必費力租宅院了……
磨刀不誤砍柴功,李瑕先把臨安城的地形熟悉了。
因宋廷未曾將臨安府當作名義上的都城來修建,城池保留了「大宋承平時」杭州舊城的輪廓。但它又是實際上的都城,南渡時就已四方之民雲集,一百餘年來人口不斷增加,如今僅在冊戶籍便有三十九萬戶、一百三十萬人,實際恐有兩百萬人。
於是,形成了一個極複雜、極矛盾的大都會。
一方面,它內城、外城連成一片,不斷擴張,戶口浩繁、州府廣闊;另一方面,內城夾在西湖與錢塘江之間,四十萬人口在裡面,還要留出宮城與官衙,無比擁擠。
第一眼看去,雜亂、吵鬧、擁冗,所謂「蜂房蟻垤、蓋為房廊」,屋巷錯綜複雜;然而再仔細一看,它又是那樣井然有序,坊巷規劃細緻、因地制宜。
宋廷的治理極為……精緻而繁複。
它與蒙古的放養政策幾乎是形成了兩個極端,它是那樣環環相扣,細密而龐大,巧妙而冗雜,最後達成了微妙的平衡。
李瑕知道,若讓他來當臨安知府,他不可能治理得好臨安城。
別的不說,各方司職之交錯冗雜,他花二十年都搞不清楚。
他若治理臨安府,至少要當上宰相,先從官制、稅制開始大刀闊斧地改革……但這似乎是宋朝許多宰相都做過的而做不成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