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96頁
「殺幾個人,意義不大,宋元若真想要結盟,不是靠你殺了使團能阻止的。」
「可是狗虜們在長安城殺人,不找補回去,王上顏面……」
「無妨。」李瑕道:「這些事該看的是利益,國家之利。有利則合,無利則分,小打小鬧沒多大意思,倒顯得我們還是未起勢前的反賊土匪。」
「是。」姜飯只好咽下這口氣。
反而是李瑕笑了笑。
元廷現在都需要派細作到長安殺人來挽回局勢了。再想想大蒙古國最鼎盛時的國力,此事便顯得有些可笑。
當然,大元的國力還是遠遠強過他的,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。
被迅速改變了的東西,是人心裡的底氣。
底氣這種東西,能從一個人的一言一行中透出來。
一封信寫就,李瑕擱下筆,隨意地將那信紙遞了過去。
「派個人到臨安,交給賈似道。」
「那這事……」
「就這樣,夠交代了。」
……
一封信離開了長安城。
它經由急驛被送到了萬州,走的是荔枝道。唐時的騎士為楊貴妃送荔枝很快,如今送信亦不慢,這條路廢荒了又重修、迎來送往,穿過它就像是從歷史的塵煙里穿出來。
抵達萬州之後,轉水路,過長江三峽。
信件抵達巫山時,正是大年三十。
前方的長江兩岸燈火繁華,城池中有爆竹聲響,有花燈掛起,有家家戶戶端出熱騰騰的酒食。
也有人抻長了脖子看著這些熱鬧的街景,羨慕著能好好過年的人,然後繼續餓著肚子縮在城牆下。
也有人凍死在路邊,被白雪覆蓋,默默無聞。
更遠處,有人在金碧輝煌、溫暖如春的軟毯上,由十數個肌膚如雪的美人們擁著取樂。
有人闔家歡聚,有人驕奢淫逸,有人貧寒困厄……全都是這世間。
浪花滾滾,世間就此迎來了大宋咸定六年。
……
乙丑,牛年。
大宋咸定六年,正月十五,元宵。
一封來自長安秦王府的信終於在賈似道手上被攤開。
「狂妄。」
只是看了一眼那薄薄的信紙,賈似道便覺得受到了輕慢,隨口罵了一句。
「賈相勛鑒,見信如晤。今歲瑕曾西行萬里,出玉門、陽關,輾轉安西、北庭都護府,斬蒙古主阿里不哥於大漠;破宗王合丹於樓蘭;殺丞相耶律鑄於輪台;會盟三大汗國於天山。遙想漢唐之盛,不敢言功業,唯恐後世冠我輩以孱弱之名,恨不能直搗漠北,一洗澶淵、紹興之辱……」
「沒你娘的鳥興聽你吹噓。」賈似道罵了一聲,本想拋下手中的信,終究還是繼續看了起來。
往後看,李瑕無非是引用了當世許多人對紹興議和的評價,提醒賈似道注意身後之名。
只有最後一句話,讓人十分在意。
「瑕雖不才,平生志向先掃蕩胡塵,而後天下一統。賈相若願相助,來日猶不失為公侯。」
這裡的「先」與「而後」,是李瑕開出的條件,即允諾不會很快造反。
信紙被嫌棄地丟開。
賈似道用手覆住眼睛、揉著眉頭,顯得極為受挫,一副累得不想說話的樣子。
「居然敢招攬我?居然敢……」
低聲這般說著,他怒意漸生。
這才幾年,那小畜生從開封活著回來的時候算個什麼東西?
死囚、逃犯。
是他賈相公出手相幫,救了走投無路的李瑕。
就像看到一隻蛐蛐將要被人踩死,他抬了抬手,止住了正要下腳的人,可見李瑕的命有多賤。
後來這些年,哪怕李瑕稱王了,在他賈似道眼裡李瑕依然還是低他一等的。
一個毫無根基的叛逆就算沐猴而冠也是毫無前途,怎能比得上大宋的宰執?
「招攬我,你不配……先掃蕩胡塵,先。而後又是多久呢?」
賈似道起身轉回臥房,揮手把侍寢的美婢趕了出去,獨自仰躺在床上,感到一陣疲憊。
他最近每天夜裡就翻來覆去睡不著,而白日一處理公務就累得厲害,本想躺下歇一會兒,很快卻又睡著了……
「平章公。」
「官家召平章公……」
賈似道倦得厲害,睜開眼有些驚訝於天還很亮。
他本以為自己睡了很久,一問,卻只睡了不到半個時辰。
「你方才說什麼?」
「官家召平章公入宮議政。」
「官家?」賈似道訝然。
如果不提,他都忘了臨安城還有一位官家了。
……
一路上不急不緩地進了宮城,轎子直抵選德殿前,有內侍上前扶著賈似道下了轎。
「平章公來了,官家久等多時。」
「嗯。」
理了理衣袍、正了正官帽,賈似道邁步走進選德殿。
這一刻他猶認為朝堂盡在掌握。
然而目光一掃,卻見御榻上不僅坐著官家趙禥,還有謝道清、全玖。
堂上的官員們則個個低下頭,不敢看賈似道。
一張張帶著心虛之色的臉轉了過去,賈似道一瞬間明白髮生了什麼,臉色冷了下來。
他甚至沒心情行禮,草草向謝道清一揖,才直起身來立即就揶揄了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