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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張柔?」
「宋、蒙聯手滅金時,張柔叛金投蒙,曾與宋軍大將孟珙合攻金國蔡州,孟珙曾在戰場上救過張柔一命……之後蒙、宋決裂,白華認為張柔記孟珙救命之恩,或有叛蒙投宋的可能。」
「只這份恩情,怕不足以讓張柔南歸?」
「是啊,張柔得信,大笑『吾擁兵起家之人,宋廷敢納否?』此事遂傳為笑柄。」
李瑕明白,這「笑柄」怕是宋廷成了北人笑柄,宋廷最怕的就是這種擁兵自雄之人。
楊果搖了搖頭,嘆道:「後來文舉兄如何,你可知曉?」
李瑕道:「聽白樸先生說過,朝廷拒不納范用吉,孟將軍自知被猜忌,抱憾而終。」
「孟珙之死,可惜可嘆啊。」楊果道:「總而言之,我們這些金國文人二十年前不仕宋,如今更不可能了。」
李瑕今日聽了兩個讀書人談話,倒也理解楊果的心情。
他在小廳中走了幾步,往門外望了一眼,回頭問道:「楊公不願仕宋,隨我擁兵造反又如何?」
楊果看向李瑕,眼神里有驚訝之色閃過,但一會兒之後又消散。
「去歲你我便談過要復漢家河山,可知老夫當時是如何想的?」
「楊公欲擁史天澤或李璮舉事?」
楊果反問道:「你之勢力,比這些世侯如何?」
「暫時還不如。」
楊果嘆息道:「不怕你暫時勢力弱小,怕的是你為宋臣,並無起事之時機。」
李瑕道:「我卻認為成事看人,史天澤無擔當,李璮無遠略。我雖不才,自認比他二人強。」
「宋廷可容不得地方勢力。」
「我有信心影響朝局。這麼說吧,接下來幾年內的相位之爭,我已掌握了其中關鍵。且我居西南邊陲之地,朝堂無力觸及。」
「是嗎?如今有多大地盤了?」楊果漫不經心問道。
李瑕拿出地圖,大概的指了指。
「楊公請看,我欲在此建城,為昭通府……此為威寧城……筠連州……慶符縣……」
楊果雖聽說過西南地形,卻從未親眼見過,眼看這地圖上的城池,不由大驚。
「六百里山川,皆在你手?一府兩州一縣?!」
「雖還有些不服化的山民,收服起來應該不難。」
「這……山東李璮之地盤也只比你稍大些啊。」
「那不一樣,西南這一帶,山高路險。」
楊果撫須不已,眼中依舊有駭然之色,喃喃道:「老夫並非未見過山,山西亦多山。西南再荒蕪,亦是不小的地盤……」
「看起來是不小,人口少了些。」
「北地亦是人煙稀少矣。」
李瑕不語。
山西確實有山,但盆地也多,與川滇黔交界之地那完全是不可比的。
楊果再怎麼聽說過西南的險峻,沒親眼看到顯然是想像不出這六百里山川是什麼樣子。
反正,該說的都說了,也不是刻意要騙楊果。
「一府二州一縣……六百里險要山川……北連巴蜀,南通大理,據長江上游……非瑜遠勝老夫預想啊。」
「楊公真見了,莫失望才好。」
楊果忽然神色一斂,肅容問道:「老夫問你,莫非是要將老夫誆去,助你做個西南王?」
「不是西南王,是一統河山。」
很荒謬,很狂妄,但李瑕竟就這般平平淡淡地說了出來。
楊果又問:「真有收復河山之意?」
李瑕神色鄭重了些,道:「今歲北上,晚輩所思所想已與去歲有所不同。『收復』二字不僅一人之功業,卻是中原萬萬人及子孫後世之命運。」
他有些不知如何說,腦子裡卻想到了北人與南人日漸加劇的矛盾,北人無家無國的無盡悲涼,南人終日惶恐的惴惴不安。
就像今日見到的那兩個書生……生在金國的元好問,仕金、悼金,被宋人指為賣國賊,恥辱嗎?是元好問的恥辱、亦或是趙宋朝廷的恥辱?
岳飛詞雲「靖康恥,猶未雪。臣子恨,何時滅?」
待到孟珙滅金,這大宋滿朝開始狂呼「靖康之恥已洗雪!」
但在李瑕看來,只覺更加恥辱。
曾經的治下之民頭上換了一群人奴役他們,便是雪恥了嗎?
金國滅了,北人寧歸蒙古也不願歸宋,可稱為雪恥嗎?
北人真就願活在蒙古治下嗎?
那麼多人活的比豬狗都不如,卻還不肯、也不能回歸故國,情何以堪?
重活一世,李瑕真的看不到北人的尊嚴,也沒看到南人還有一絲尊嚴……
北人的尊嚴在何處?在史天澤的「未食一粒宋粟」,還是在張柔的「吾擁兵起家之人」?不過是蒙人手中一柄隨時可棄的刀,殺向同胞、然後誇誇其談地自我安慰?
南人的尊嚴在何處?在岳飛的「天日昭昭,天日昭昭」,還是在孟珙的「三十年收拾中原,今志不可申矣」?然後活下來的人們指著北面所有人大呼國賊?
縱使李瑕一個後世人置身其中,冷眼旁觀,亦覺痛心疾首。
「楊公,去歲你我談收復河山,如今再次見面,該談的是……你我收復河山。」
楊果抬頭看著李瑕,能看到他眼底的堅決。
雖沒聊太多,但楊果能感受到眼前這年輕人比史天澤、李璮等等世侯要堅定太多太多。